
内容简介
《静水深流:贾平凹长篇散文》内容简介:写《废都》的贾平凹就是写《静水深流》的贾平凹。平凹散文是中华散文的异数。其实平凹的文、字、画甚至存在本身都写快餐文化有点儿隔;我们现代,平凹在汉唐,在秦,在魏晋,在长安。平凹为人的素朴反衬到他的文章、字与画上成了古拙甚至笨重。而这,恰恰是欲成大事者寤寐思服、求之不得的境界,贾平凹轻松做到了;他生而如斯,从未强求。此所谓大师风度、大家风范。
贾平凹的写作,既传统又现代,既写实又高远,语言朴拙、憨厚,内心却波澜万丈。
编辑推荐
《静水深流:贾平凹长篇散文》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作者简介
贾平凹,一九五二年古历二月二十一日出生于陕西南部的丹凤县棣花村。父亲是乡村教师,母亲是农民。文化大革命中,家庭遭受毁灭性摧残,沦为“可教子女”。一九七二年以偶然的机遇,进入西北大学学习汉语言文学。此后,一直生活在西安,从事文学编辑兼写作。
出版的主要作品:《商州初录》、《浮躁》、《废都》、《白夜》、《土门》、《高老庄》、《天狗》、《黑氏》、《美穴地》、《五魁》、《妊娠》、《怀念狼》、《病相报告》、《秦腔》等。曾获得全国文学奖三次,及美国美孚飞马文学奖,法国费米那文学奖和法兰西文学艺术荣誉奖。以英、法、德、俄、日、韩、越等文字翻译出版了二十种版本。
目录
我是农民
老西安
西路上
文摘
我是农民
一
昨天下午,我把钥匙和电话本丢了。
我原本一直将电话本装在上衣的口袋,钥匙也是拴在裤带上的,但一个朋友送给我了手提皮包后,电话本和钥匙才装进去一天就丢了。电话本和钥匙怎么能不带在身上呢?这有什么难看的?现时的中国人,即便一个街头饭店摘菜洗碗的小工、司机和妓女,甚或是政府大楼里的处长和厅长,谁不是电话本装在口袋,钥匙那么一嘟噜地挂在裤带上?!那个该死的出租车司机——我吃过许多出租车司机故意弄坏计价器乱收费的亏,我灵醒了,上车前看了一下他的车号尾数是12——我说去雁塔路8号。他说8号院,那是省委家属院呀,你家住在那里?我怎么能住在那儿,没脑子,住在8号院我能搭你的出租车吗?!我是为一个亲戚的就业去求助姓周的领导的。“我看你也不像8号院的人!”长舌的司机立即对我不以为然了,他开始哼着一首流行歌曲“走呀走,走呀走,走过了多少年华……”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险些撞着了一位骑自行车的人,他骂了一句“仄”①,同时一口很稠的痰从车窗吐向那人。我知道这司机一定是城里的泼皮出身,就不做声。他却从此粗话再不离口,不停地指着路边的年轻女人说:“小姐!”“又一个小姐!”他看穿得暴露的女人都是小姐,开始骂妓女就是妓女,偏大名叫“小姐”!生殖器叫得再文雅还不就是个××吗?他骂贪官,又骂污吏,骂美国,也骂伊朗,骂下岗的工人多,骂街道的路不平,又骂股票下跌了,骂白粉也不纯,骂除了娘是真的什么都成了假的。他说他什么都不怕,只怕交通警察,“我要是不开车了,我须杀几个交警不可!”我害怕起来,赶忙让他停车,我就是急促促下了车而将皮包忘记了,待那辆出租车已经走得无踪无影,我才想起我的皮包还在车上!
没了电话本和钥匙,我从8号院回来进不了门。明明是我的家,我不能进去,贴在门扇上的宋版木刻门神拓片,秦琼敬德不认我。直等到孩子从学校放学回来开了门才歇着,而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又都中断了。同事的老婆患病住院,我得去看望,不知道了医院的电话和病室的床号;熟人的孩子参加了成人考试,答应了替孩子去查查分数,忘记了自考办的同学的呼机号;一部中篇稿件邮递了北京一家出版社,收到了还是没收到;为盗版而引起的官司,需要通知律师商量出庭的事宜;家乡的父母官到了西安,住的是哪家宾馆哪个房间;单位出现人事内讧,急需向上级领导汇报而先要和领导的秘书约定时间……没有了电话本我一下子被这个社会抛弃了,是个瞎子、聋子、星外的来客,一条在沙滩上蹦的鱼。我大声地发着脾气,门却“咚咚”地被敲响,是市人事局送来一沓表格要填。我坐下来写:贾平凹,男,陕西省丹凤县棣花乡人,生于1952年农历2月21日,属龙相,身高1.65米,体重62公斤,1975年毕业于西北大学,分配于陕西人民出版社任文学编辑,1980年至今在西安市文联供职……这样的表格我至少是填写过一百多份,看样子我还得继续填下去。若论起官衔来,我也是有着相当多的官衔的,小到《美文》杂志的主编,大到全国政协委员。但我从未体会到“人上人”的滋味,把掌柜的当成了伙计我是有经验的。我想,它们对于我在活着的时候百忙而无一利,好处一定是会在我死后的追悼会上念出职务一大串的。但这样的表我得一份又一份填写着。又有人狼一样地叫喊了:“407—!4—0—7—!”这当然喊的是我。我走下楼,是邮递员送来电报。“你是407吗?”他要证实。我说是的,现在我是407,住院时护士发药,我是348,在单位我是001,电话局催交电话费时我是8302328,去机场安检处,我是610103520221121。说完了,我也笑了,原来我贾平凹是一堆数字,犹如商店里出售的那些饮料,包装盒上就写满了各种成分的数字。社会的管理是以法律和金钱维系的,而人却完全在他的定数里生活。世界是多么巨大呀,但小起来就是十位以内的数字和那一把钥匙!我重新返回楼上继续填写我的表格。在四楼的楼梯口上,隔壁的那位教授(他竟然正是数学系的教授!)正逗他的小儿玩耍。他指着小儿身上的每一个部位对小儿说:“这是你的头,这是你的眼,这是你的鼻子……”小儿却说:“都是我的,那我呢,我在哪儿?”教授和我都噎在那里,亏得屋里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我就那么狼狈地逃走了。
“谁呀?”
“我找贾平凹!”
“你是哪里?”
“我是吉林人民出版社的编辑。您是贾平凹吗?”
“是……贾平凹的哥哥。”
“贾平凹还有个哥哥?”
“是堂哥吧!”
“哇!我终于找到啦!我寻不着贾平凹,我却寻着了0298302328!”
“……”
“他现在在哪儿?我有急事要找他,要不,我明日就坐飞机去西安了!”
我是离不开电话的,但最令我胆战心惊的就是电话,它几乎是每10分钟就响一次,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在呼你、催你、逼你,永远不让你安静地呆一会儿。一个人的名字,当然包括他的数字,就是咒与符,有的名字和数字会给你带来吉祥,有些名字和数字带给你的却是烦恼和灾害,我称我的电话是勾命的无常!现在,电话里的声音是个女的,好听的东北语调蛮有节奏,说着说着已经开始带有“哭音”了,我只好坦白了我就是贾平凹,问什么急事?她在那里高兴得拍桌子,啪啪啪,她说他们在编一套关于知青的回忆录丛书,一定得我参加,然后是一大堆“奉承”我的话。奉承是廉价的,当年全国都在说“毛主席万岁”,但毛主席并没有活到1万岁;我是40过半的人了,自觉已经静正,不以宠辱而动心。我说,我现在正身心交瘁,上有老下有小,还都有病;我也肝心胃坏了,需要去养一养,这套丛书恕我不能参加了。女编辑却就是不肯放我,而且允许我放宽交稿的时间。我没出息,缠不过她,也是我一时要逃避,就说那好吧,让我考虑考虑,3天后给予答复。
进入中年后,我是明显地衰老了。头发脱落,牙齿松动,四肢愈来愈细,腰腹日渐宽大,是一个“人蜘蛛”。我诅咒我的中年偏偏是在了世纪之末,国事家事个人事是那样日日夜夜烦扰我。我没有失眠的时候,只是没时间去睡。我的同学,住在楼下另一个单元的已经是文学系教授的冯,他和我做了两年邻居,他说:“你是党员,特殊材料制成的,我要是你这般累,恐怕已经死过两回了!”孔子讲:“朝闻道,夕死可矣。”我之所以不死,是并没有得道,或者说,一个人的苦难还没有受够,上帝是不会让你快乐地死掉的。我和冯教授喝酒——我们常常喝酒——他常常就醉了,他爱说:“但知酒中趣,勿与醒者传。”而我则把我经受磨难的秘诀告诉了他,那就是逃避。
我逃避了女编辑的硬缠软磨,窝在了大沙发里喘息,脑子却不由得不想到了往昔知青的岁月。说来真是奇怪,距离了知青生活25年,25年里每每作想了那5年的岁月莫不是咬牙切齿地诅咒,而现在却变得那样的亲切和珍贵。漫漫的长途上,竟然有一片林子,林子里有野花和荆棘的草坪,有划动着蜉蝣的水池,该坐下来嚼嚼身上口袋里已经风干的馍饼了。
二
我是1967年的初中毕业生,那时14岁。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脑袋的当旋上有一撮毛儿高翘。我打不过人,常常被人揪了那撮毛儿打,但我能哭,村里人说我是刘备。
回家已经半年了,书包就挂在土墙壁的木橛上,门前的公路上见天有红卫兵在串联走过,扛着呼啦啦的红旗。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从河里摸了七八个老黑鳖,用柳条穿了,站在那里对路过的汽车喊:五毛钱!五毛钱!汽车没有停下,一个红卫兵摇摇晃晃地从那一片冒着白烟儿的路上走来。他是个光杆儿司令,打的是一面“独立战斗团”的旗子,我和堂弟就“嗤嗤”地笑。堂弟穿着的是件花衣裳,动不动就从地塄上抠一点土放嘴里吃。他爱吃土,令我不可思议,就压住他掰开嘴要掏。司令立在那里看了好久,最后提起那串老黑鳖走了,交换的是那一顶草绿色的军帽。我的脑袋大,军帽戴不进去,但我偏不给堂弟,回家后用剪刀把帽子后沿剪了一个口儿,直戴过了一个夏天和冬天。
许多人开始改名了,改成“红卫”、“卫东”和“卫彪”,我改做“志强”。但这名字没有叫开,因为我姓贾,叫起来是“假”的。30年后,西安的一家夜总会,有人用粉笔在门墙上写了对联:假名假姓假地址,假情假意假亲热。横批:钱是真的。我就想到了那次改名。我那次改名倒是一派真诚,只是姓不好。这个姓决定了我当不了“左”派。即使从政做领导,也天生地不会让部下生畏的。
那天,军帽差不多戴得油腻兮兮的,端了碗蹲在猪圈墙上吃早饭。棣花街是世世代代每日吃三顿饭的,9点一顿,14点一顿,晚饭就没迟没早了。据说县城附近的村庄已开始吃两顿饭,这就让棣花街的人非常骄傲。我吃的是煮了洋芋的包谷糁米汤,一边吃一边将碗里的米汤往猪槽里倒那么一点,哄着猪呱呱呱地一阵吞食,一边与同样蹲在另一个猪圈墙上吃饭的人说闲话儿。那人的饭同我的一样地稀,但咂嘴的声音却比我大得多。我们由没有馍吃而说起了吃馍的山外人,又从山外人有馍吃却长得黑瘦如鬼说到山里人饭稀但水土硬人还长得白里透红的。不远处的一个茅房墙头上就冒出一个乱蓬蓬的女人头,恶狠狠地瞪我们。我们是知道她蹲在茅房里的,她是才把自己的女儿出嫁给了山外人,获得了100斤麦子10斤棉花,是故意要让她听的。我们在继续作践山外人,说山外人那么有粮,吃完饭却要舔碗的;舔碗是什么感觉呢?孩子拉过了屎,吆喝了狗来,狗就伸了软和的舌头舔屎尻子!这时长来、安娃、忠勋来叫我,说是去商镇领取初中毕业证啊!
ISBN | 978780765083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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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 | 河南文艺出版社 |
作者 | 贾平凹 |
尺寸 | 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