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转折:决定中国命运的700天 9787543865174

《大转折:决定中国命运的700天》：毛泽东与蒋介石的700天生死对决。著名作家邓贤最新力作。主要讲述了新中国成立前，在决定中国命运的700天中，国共两党进行的激烈斗争。小说通过对新中国成立前决定中国命运的三大转折战役的描写，以及对毛泽东等领导人的刻画，力图探讨短短700天为什么历史选择了小米加步枪的共产党人，抛弃了有强大美式装备的国民党。 《大转折:决定中国命运的700天》：毛泽东与蒋介石的700天生死对决。著名作家邓贤最新力作。短短700天，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历史为什么偏偏抛弃了有美国支持，拥有全副美式装备的强大军队的国民党政府？ 谁会相信，小米加步枪的共产党人能创造奇迹呢？ 这是半个多世纪来许多中外学者试图解答的历史提问。 当时几乎没有人认同西北小城延安的力量，更没有人把干旱贫瘠的黄土高原上一支武器简陋的共产党军队同中国未来的大国命运联系在一起，但是不到三年时间，当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世界无不为之震撼…… 邓贤，祖籍湖北，现为四川教育学院教授，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大国之魂》、《中国知青梦》、《流浪金三角》、《中国知青终结》、《黄河殇》、《大转折——决定中国命运的700天》，长篇小说《天堂之门》，传记文学《在同一面战旗下——二战中国老兵回忆录》（任主编）以及《邓贤文集》等。曾获全国大众电视金鹰奖、中国报告文学奖、中国优秀青年图书奖、首届徐迟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人民文学奖、人民文学特别奖、中国作家“大红鹰杯”文学奖、《当代》文学奖，四川文学奖、巴金文学奖、成都市政府金芙蓉文学奖等。其作品翻译成英、日等多种文字出版，在国内外具有广泛影响。 第一章 马歇尔走了 第二章 攻占延安 第三章 蘑菇战 第四章 危机重重 第五章 残阳如血 第六章 出奇制胜 第七章 落日之战 第八章 千钧一发 第九章 “三颗战略棋子” 第十章 谁主沉浮 第十一章黄河渡 第十二章红色大本营 第十三章暗杀毛泽东 第十四章开封之战 第十五章决胜天下 第十六章偷袭西柏坡 第十七章岁月如歌 后记 人能够走多远？ 这本《大转折——决定中国命运的700天》，自动笔写作到出版前耗时达4年，对任何个体生命而言，这都是个漫长而辛勤的过程，因为4年光阴决不是个可以随意省略的小数目。其间还发生两件大事，都给本书写作乃至今后我的人生打下深深的烙印。 一件是震惊世界的四川汶川大地震。 天摇地动之时，半个四川都在灾难中战栗哭泣，高山大川崩塌于斯，万千生命灰飞烟灭，我与家乡人民共同渡过并见证了那段充满苦难和不幸的日日夜夜。尽管伴随着太多的眼泪、流血、毁灭与重生，但是我手中的写作一直没有停止，每天都有来自地震灾区的新闻报道以及各种事件、人物感动着我，于是这种悲壮的旋律与我笔下六十年前那场改朝换代的历史变迁发生着奇妙的重合，尽管它们相距遥远且不是一回事儿；一个是国共战争，另一个是抗震救灾，但是有一点根本之处却高度一致，那就是，大多数中国人民的意志终将决定自己的命运，即使天塌地陷也不能阻止他们走向未来的脚步。 另一件大事是，地震后我敬爱的父母双双辞世。 我的父亲是个老兵，他在抗战时期投笔从戎，高中未毕业就参加中国远征军，去到遥远的印度接受盟军训练，然后反攻印、缅战场战至抗战胜利。父亲曾为数学大师华罗庚的学生，竭其一生为中国纺织工业做出杰出贡献但却饱受政治运动纠缠，他对我感慨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做事容易做人难啊。 母亲出身名门望族，毕业于教会学校，她本来有份好好的技术工作，却甘心辞职在家相夫教子，做个全职太太。她老人家一辈子足不出户，但是母爱的脚步却走得很远很远，因为她把生命全都化作长长的牵挂追随儿女去到大江南北甚至地球的每个角落。 如今两位至亲至爱的老人已经逝去，他们熟悉的身影从深爱他们的儿女眼中渐渐消失，终于湮没在历史岁月的滚滚长河之中，但是他们生前的教诲、慈爱、音容笑貌依然活在儿女心中，那种被称为“文化”的血脉通过儿子的笔端点点滴滴地流淌在作品的字里行间。 地震与战争，毁坏与重建，死亡与重生，苦难与辉煌，由此我想到一个问题：一个人到底能够走多远？ “远”和“近”，这不仅仅是个距离问题，也不是里程数字和计算方法的问题，它的本质是个有关“存在”的哲学命题，需要我们每个人直面人生的终极坐标来回答。 20世纪初叶，当一个怀揣梦想的年轻士官生蒋介石走进上海滩冒险闯荡的时候，他会预见到仅仅十多年后，南京城里那个大权在握君临天下的国民党统治者就将是自己吗？而当另一个来自湖南湘潭的年轻人毛泽东在北大图书馆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助理员的时候，他能知道30年后自己将登上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吗？ 生命的长度决不等于历史的长度。 红军官兵长征跋涉二万五千里，他们所改变的不仅仅是这支几乎弹尽粮绝的队伍的个人命运，还包括我们这个古老民族乃至二十世纪之后人类和世界的命运。二万五千里，这段路程仅仅能以数字来计算吗？ 西方的亚里士多德、黑格尔、牛顿、爱因斯坦，当然还有瞎了眼睛的荷马、永恒的莎士比亚、托尔斯泰以及中国的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曹雪芹等等，等等，这些人类社会的精英，他们杰出的思想、思维、发现、探索和创造力、影响力如同历史夜空闪耀的星辰，早已远远超越了他们个体生命的长度，超越了他们各自的时代从而到达我们今天的生活，甚至终将伴随人类前行的脚步直至永远。 他们都是人类的榜样。 更多无名的星辰，比如一个工人、农民、农民工、学生或者市民，一个教师、医生、商人、士兵或者公务员，当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不管他们有意还是无意，茫然还是明确，悲观还是自信，前进还是倒退，他们其实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因为这是他们人生的价值所在。剩下的问题就是，你到底能够走多远？ 对我来说，一个作家能够走多远？我认为这不是个写作数量问题，更不是个生命年限和物质堆砌的问题。一个优秀作家，他生前必须活在写作里，死后活在作品里。舍此别无所求。 这就是一个作家的生命长度。 我对自己说，你一直很努力，但是请你继续努力下去…… 2010年4月14日急就于成都清水河畔 第六章 出奇制胜 1 转眼间天热了。 这年陕北的春天来得晚，去得却快，积雪刚刚融化不到一个月，红彤彤的太阳就高挂空中再也不肯落下去。一连十几天，气温表上的水银柱就像发了高烧一样往上蹿，这就是当地人谈虎色变的“春伏”来了。 拿今天的气象科学解释，“春伏”其实就是所谓“厄尔尼诺现象”，也就是地球周期性变暖，易发生洪涝或者干旱的极端性气候。但是对于祖祖辈辈生活在黄土高原的老百姓来说，他们并不知道什么“厄尔尼诺现象”，只有前人留下来的生活经验在警告他们，春伏就意味着一场可怕的干旱和饥荒提前到来。 对于退入陕北腹地山区作战的解放军主力说，除了面对敌人的大规模“围剿”外，春伏的猝然降临无疑令他们的困难处境雪上加霜。首当其冲是军粮难以筹措。现在军队每天只吃一顿饭，所谓“饭”其实就是把榆树嫩叶、黑豆和少量玉米掺混在一起煮，当地人俗称“钱钱饭”，吃了容易结肠，拉不出屎。就是这样的钱钱饭也不可多得，官兵平等，每人只有一小碗。当总司令彭德怀吃完自己那一份，他问警卫员：再吃几碗才能吃饱？ 年轻战士不好意思地回答：起码三大碗。 彭老总感到心情沉重。陕北原本就是十年九旱的贫瘠之地，即使遇上风调雨顺收成尚不宽裕，更不用说颗粒无收的灾荒了。春伏一到，原本快要扬花灌浆的冬小麦全都变成空麦秆，饥饿恐慌像瘟疫一样席卷各县，许多老百姓把不多的存粮偷偷埋在地下，然后开始成群结队外出讨饭。如果连老百姓都没有饭吃，军队吃什么呢？问题是军队还要行军打仗，要反“围剿”，战士们总不能不吃饭啊。 他把军帽抓在手中，然后用力搔着满头早生的粗短白发，走进隔壁作战科窑洞。 第二大困难是没有单军衣。天气骤热，解放军撤出延安还是阴历腊月，队伍都还裹着棉衣裤，但是春伏一到，白天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多度，冰窟一下子变成火炉，身穿棉衣裤行军打仗就变成一种可怕的折磨。虱子、跳蚤和传染病以惊人的速度在队伍里传播开来，许多人患上了皮肤病和疥疮，连彭老总也感到浑身痒痒，棉袄成了寄生虫繁殖的温床。更重要的是，连中央领导也没有单军装，据说毛泽东请夫人江青同志把自己棉衣里的棉花掏掉，勉强改成夹衣。彭德怀为此十分自责，本来司令部存有少量单军衣，总部首长有权先换装，但是他不能容忍自己带头搞特殊化，派人把单军装全送给了党中央。一位警卫员回忆说，彭老总身上也生了虱子，长了许多疥疮。天气燥热，身上的小动物就开始蠢蠢欲动，被磨破的疥疮也流出黄水奇痒难耐，但是彭老总依然军容严整，他不能容忍部下邋里邋遢衣冠不整。 在隔壁窑洞里，彭老总看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参谋光着上身，他原本光滑和富有弹性的皮肤上布满铜钱大小的暗红色疥疮，看上去像一头金钱豹。年轻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情，就是把军装里的棉花一点点抠出来，这样做的严重后果是，如果今年战场形势依然得不到改观，那么到了严冬时节，他拿什么抵御风雪严寒呢？问题是眼前部队没有单军装，官兵总不能光着身体打仗啊！ 参谋看见首长进来很惊慌，彭老总挥挥手，吩咐他送一张最新的陕北作战地图到他的窑洞，然后就走出去了。 彭老总久久没有说话。他清楚眼前的困难局面使得军队透支太多，官兵们是用惊人的意志和精神力量在作最后的支撑。欠账总是要还的，不然你终将被债务压垮。军队的承受力实际上已经到达极限，他们不仅要与优势的胡宗南军队作战，还要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抗争，随着时间推移，不论是断粮、饥饿、炎热气候还是虱子疾病，都有可能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参谋送来地图，同时还有一些近期的国民党统治区报纸，彭老总随手翻阅起来。忽然间他脸色骤变，随后摔掉报纸怒不可遏，吓得警卫员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令彭老总发怒的是一张新闻照片。 南京政府发布命令，晋升西北战区总司令胡宗南为陆军上将，并授予云麾大勋章一枚。照片是胡宗南出席记者招待会拍摄的，报纸上的胡宗南显然心情很好，他印堂发亮容光焕发，本来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在他的领章上面果然缀着三颗——不是陆军中将的两颗——银光闪闪的将星，胸前挂着一枚看上去十分招摇刺眼的云麾大勋章。 作为西北战场的解放军总司令，彭德怀的对手自然就是国民党西北“剿共”总司令胡宗南，他们是一对战场上的冤家对头，不决出胜负高下誓不罢休。论年龄，两人相差无几，胡宗南五十一岁，彭德怀四十九岁；论资历，两人都是位高权重的将领；胡宗南曾任北伐军主力第一师师长，是蒋介石最器重的黄埔学生，镇守幅员辽阔的大西北；彭德怀则在大革命失败之后毅然率军上井冈山，成为湖南老乡毛泽东最信任的助手，军内地位仅次于朱德总司令。“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们一个勇猛，一个顽强，一个率直坦白，一个讲究谋略。他们在各自阵营里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都为国共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都是双方领袖器重的主将和领军人物。战场是将军的舞台，从某种意义上说，国共两军在西北战场上的鏖兵激战也可以看做是彭、胡两位主帅的决斗。然而现在战斗刚刚开始，国民党却单方面宣称获胜，胡宗南获得晋升和功勋的一个潜台词就是羞辱对手：延安已经被占领，彭德怀已经被我打败了。 彭德怀感觉被人当众扇了巴掌，热血直往脸上涌。 胡宗南加官晋爵授勋封赏，成为黄埔军校第一个陆军上将，这条消息在国内外引起很大反响，反共舆论甚嚣尘上。更有荒谬者竟将其喻为“中国的蒙哥马利元帅”，把国民党攻占延安与二战中著名的阿拉曼战役相提并论。蒙哥马利是二战中的英军元帅，他的战功始于北非，因阿拉曼战役击败德军名将隆美尔一举扬名。如果说胡宗南是因为攻占延安而成为国民党英雄，那么谁该是那个倒霉的隆美尔呢？ 彭德怀来回走动心气难平。 本来敌人报纸就是专门造谣宣传，不必加以理会，但是军人视荣誉为生命，更何况性烈如火的彭大将军。他胸中的怒火已经被腾腾地点燃了。放弃延安是迫不得已的撤退，是权宜之计，是毛主席党中央的命令，但是延安迟早要收复，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是从眼下看，敌人占据绝对优势，气焰十分嚣张，所以解放军必须打个大胜仗来回击胡宗南，扭转眼前的困难局面。 一个多月前，朱总司令离开陕北东渡黄河之前特地叮嘱彭德怀：“你要绝对保证毛主席党中央的安全，这是所有任务中头等重大的任务。”彭德怀深知肩头上的责任重如泰山。而当毛泽东为了有利于解放军主力运动歼敌，率领昆仑纵队进入人烟稀少的宁、陕西部地区，彭德怀更加清楚地意识到，必须抓住战机绝地反击，否则党中央处境将更加困难。 彭德怀狠狠一拳砸在作战地图上，压抑很久的怒火终于在他的对手胡宗南志得意满风光无限的时候猛烈爆发出来： 狗日的！……小矮子胡宗南，你莫要笑得太早，老子一定要打败你！ 2 此时敌人大军云集欲寻我主力决战，捕捉什么目标？怎么打？这是摆在彭老总面前一道待解的难题。 正午的黄土高原烈日当空，西北沙漠刮来的干风夹杂着黄沙，把阵阵酷热气浪灌进简陋的窑洞里，让依然身穿厚棉军装的彭德怀感到燥热难耐。 其实猎手的目光早就盯上了猎物，他在耐心地等待时机。 青化砭、羊马河两仗，打得干净利索，出其不意，打了就跑，堪称解放军运动战的典范战例。但是这样零打碎敲的战果毕竟有限，青化砭歼敌一个团加旅部，羊马河为两个团加旅部，并未令胡宗南主力大伤元气，相反由于暴露了解放军主力的行踪，引来敌人疯狂“围剿”，给部队和边区政府亦造成相当损失。战争有一种公式，就是彼此做加减法，当你的底数比对方少很多的时候，你只能做加法，不能同对方一道做减法。 彭德怀锐利的目光在高原大地逡巡，他锁定的猎物渐渐浮出水面，那就是延安西北一个不起眼的山区小镇——蟠龙。 蟠龙古镇坐落在交通要道咸（阳）榆（林）公路中段，北连瓦窑堡，南接延安城，西通塞外宁夏、甘肃，古代就是南来北往的商旅驿站。彭德怀十分熟悉这座小镇，西北野战军司令部曾经驻扎在这里，他对小镇四周的一切全都了如指掌。蟠龙镇有高大坚实的寨墙，周边多座山头拱卫，易守难攻，它是群山环抱之中的一座天然军事要塞。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此前蟠龙镇做过解放军的物资储备地，胡宗南占领后也把蟠龙作为后勤供应基地，为深入陕北腹地作战的国民党大军提供后勤补给。 彭德怀的眼睛盯上蟠龙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派出多支侦察队前往侦察敌情，并与当地游击队一道严密监视敌情变化。情报表明，胡宗南在此囤积了足够前线大军补充三个月的数万袋军用面粉，十万套夏季军服，还有大量部队急需的武器、弹药和医疗用品，这真是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大肥肉啊。如果说大举围剿的胡宗南军队需要这些宝贵物资来源源不断地补充战斗力，那么处于困境的解放军就更需要夺取它们来渡过难关，从而支撑与敌人长期作战的决心和信心。 正因为国共双方都清楚蟠龙基地的重要性，清楚在春荒时节谁拥有粮食就等于占据主动，因此胡宗南派出他的王牌主力第一军第一师整编第一六七旅（师）驻防蟠龙镇。第一六七旅兵力达万余人，全部美式装备，旅长李昆岗少将，四川江津人，黄埔六期毕业，号称胡宗南“四大金刚”之一。他对记者吹嘘说，就是彭德怀共军全部都来围攻，我蟠龙基地也能坚守半年以上。该旅进驻后不仅抓来大批民工修筑永久性和半永久性工事，埋设地雷，而且将外围防区向外扩张数公里，构筑成以交通壕互相连接的三重防线。由于蟠龙镇地处交通干线，距瓦窑堡和延安城分别只有四五十公里，机械化部队能在两个小时内迅速增援，所以要速战速决绝非易事。 湖南猎户的后代彭德怀从前辈那里继承得来的狩猎秘籍就是，好猎手一定要具备足够的耐心和沉着的品质，运气不是撞来的，而是等来的。一个有充足准备的猎人，哪怕机会稍纵即逝，他也会眼疾手快牢牢抓住…… 功夫到底不负有心人，4月的一天傍晚，当西方天际的太阳终于沉下地平线，肆虐的干风渐渐平息，蛰伏在山沟和岩石缝里的潮气又重新开始弥漫在地面和村庄里的时候，一份来自西安地下党的重要情报被及时送达西北野战军司令部。这份情报简直称得上一场及时雨，给饱受干旱和焦渴折磨的彭老总带来一股勃勃生机。情报称，数日后蟠龙守军将有一个主力团被秘密调离基地，补充第一军主力对陕北腹地进行围剿行动，时间约为一周至十天。 这就是说，蟠龙镇里的敌军只剩下旅部和一个主力团，还有一支临时从陕南调来支援的乌合之众“宝鸡民团总队”，总兵力降至八千余人。 彭德怀大喜过望，猎人终于等来机会！ 胡宗南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因为求胜心切，因为急于消灭毛泽东完成党国使命，难免轻敌冒进，把后方所有兵力集中起来投入战场。他以为解放军已成惊弓之鸟不堪一击，于是忽略自身的软肋，寄希望于共军不敢冒险进攻蟠龙镇，暴露出致命的破绽来。战场如同黑白博弈，归根结底就是看哪方少犯错误，以及把对手的错误变成自己的胜机。 总司令用力捶击桌子，吼声如雷，慌得窑洞门外的警卫员连忙探进头来。他们听见彭老总挥动大手下命令：马上去请各位首长，来我的窑洞紧急开会！ 3 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不到长城非好汉，屈指行程二万。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毛泽东这首著名的《清平乐?六盘山》作于长征途中的1935年10月，当时红军刚刚翻越宁夏六盘山即将胜利到达陕北，共产党领袖展望革命未来豪迈之情油然而生。但是在十多年后的1947年春天，毛泽东率领昆仑纵队悄悄行进在陕北与宁夏、内蒙交界的黄土高原上，此时晴空万里黄沙漫漫，古长城烽火台的身影在山谷中逶迤起伏时隐时现，回忆昔日长征翻越六盘山的情形，令他触景生情感慨时光倒流。 周恩来不在身边的日子里，毛泽东的情绪显现出一种少见的异常和波动：情绪低落，郁郁寡欢，食欲大减，睡眠严重不足，少了一份踏实沉稳，多了一些焦躁不安和失眠的情形。无论保健医生怎样开药治疗，警卫人员和担任生活秘书的江青如何想尽办法改善生活进行调理，仍不能使他的抑郁症得到缓解。毛泽东饭量大减胃口不开，这可把炊事班同志们急坏了，大伙儿利用行军途中的间隙在水沟里摸到几条小鱼，然后按照湖南人的口味做成毛泽东爱吃的干辣椒烤鱼，没想到毛泽东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退回去了。 4月，辗转多日的周恩来终于在大理河畔一处地名叫做青阳岔的小村子赶上中央机关队伍。消息传来，毛泽东迫不及待地偕夫人江青出村远迎。他们站在一棵大树下，毛泽东几次询问身边工作人员：该不会有事吧？怎么还没有看见周副主席？ 据说江青同志有些酸溜溜地说：主席跟我谈恋爱也没有这样着急啊。 远处尘土起处，终于看见有数骑飞奔而来，毛泽东大步迎上前去。周恩来跳下马，两位生死与共的老战友紧紧握手，彼此都很动情，数分钟不曾分开，竟有生离死别之感。外国记者曾有“毛周如手足，手足不可分”的说法，相信这一刻他们各自的体验应该都是那样强烈，那样真实。试想共产党如果没有完整的“毛周”，只有“手”或者“足”，新中国的历史将怎样改写？他们还能走进1949年那个震撼世界的金色秋天吗？ 十几天前，周恩来提议毛泽东率领党中央渡过黄河去到安全的晋察冀解放区，自己留在陕北指挥战斗，但是提议遭到拒绝。现在他们再度见面，一切皆成定局，党中央一分为三；毛、周、任留在陕北，组成党中央核心。这个布局表明毛泽东绝不向任何对手屈服，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嘲弄蒋介石的无能。 当时有一群南归的雁阵从头顶上飞过，毛泽东仰望长天，他问周恩来，如果再过六盘山，当是一幅什么情景？ 周恩来妙答：红旗漫卷西风之时，长城已在脚下。 两人心心相印，相视大笑，至此毛泽东的抑郁情绪一扫而光。 两天之后，昆仑纵队悄悄抵达一座偏僻小山村王家湾，在此驻扎下来。 王家湾位于靖边、安塞交界的石寨山下，沟壑纵横人烟稀少，一条双阳河从山谷中静静地流过。村里只有十几户村民，因为土地贫瘠收成很差村民都很贫穷，全村竟然没有一户地主富农。毛泽东对此感到满意，他大手一挥说：都是基本群众，容易保密。 这是昆仑纵队转战陕北途中停留最长的住地之一。 一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一下子涌来几百号人马，粮食和住房都成大问题。警卫部队全部露宿野外，一天只吃一顿饭，粮食里还要掺杂一半野菜。中央领导除毛泽东与江青共居一间偏窑外，其他人包括周恩来、任弼时、陆定一、胡乔木全都挤在一起，毛泽东在炕上摆一张小木桌办公，其他领导人则把文件铺在腿上批阅，条件极为艰苦。 不久刘少奇、朱德率领的中央工委平安抵达西柏坡，消息传来，毛泽东精神振奋。至此，他设想“一分为三”的中央战时体制已经全面实现：毛、周、任率领中央军委转战陕北，刘、朱在华北领导解放区开展以土改为中心的全面工作，中央后委则在晋西北对中央工作进行全面支持。蒋介石试图一举消灭中央机关的阴谋已经被彻底打破。 4月底，西北野战军决心强攻蟠龙镇，夺取弹药给养，中央研究之后批准这一战役计划。但是该役是攻坚战，不像青化砭和羊马河都是伏击战，而且敌人工事坚固，火力强大，解放军不仅缺少弹药，还缺少攻坚武器，即使敌人守军被调走一个团，总人数还有八千之众，比前两仗被歼敌人总数还多。我军一旦不能速战速决，主力被敌人拖住，四面“围剿”的敌人大军就会像群狼一样恶狠狠地扑上来，后果将不堪设想。为此4月30日毛泽东再次回电彭、习：“经过精密之侦察，确有把握，方可下决心攻击瓦窑堡或蟠龙，如无充分把握，以不打为宜，部队加紧休整，以逸待劳，准备运动中歼敌。”（《毛泽东军事文集》第4卷45页，军事科学出版社、中央文献出版社） 从电文中不难看出，毛泽东充分信任彭老总，“如无充分把握，以不打为宜”，提醒他们不可冒险出击。但是野战兵团求战心切，已经制订了周密的作战计划，中央电报到达的头一天即4月29日，主力部队已经全部进入攻击阵地，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势。毛泽东充分理解自己这位湖南同乡的迫切心情，蟠龙战役打响次日即5月2日，毛泽东再次电告彭、习：“攻击蟠龙，决心很对。如胜利，影响必大。即使不胜，也取得经验。”（《毛泽东年谱》下卷185页，中央文献出版社） “决心很对”，是对主观意愿的肯定。“即使不胜，也取得经验”，最后一句既是告诫，也有担忧。 4 很多年以后，当历史的重重迷雾渐渐散去，许多混沌过程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已经变成光杆司令逃到台湾坐冷板凳的胡宗南总结他在陕北时期犯下的两个重大失误：一个是用人失察，被共党奸细钻了空子，机密尽泄，“犹如瞎子摸象也”。另一个就是“好大喜功，投上所好，夸大战绩，急于求成……乃至错过消灭毛匪良机”。 事实上胡长官的失败远非他自己总结的那样简单，细究起来，他的所谓两大“失误”固然有个人原因，更多还是制度问题。如果说个人出错尚有偶然性成分，那么制度出错，或者说国家机器出了问题，则国民党的失败就在所难免了。 晋升上将春风得意的胡宗南一回到延安就连夜召开军事会议，他亲自调整作战部署，指挥各军、师、旅队伍多头并进，互相交叉掩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大举围剿毛泽东。为弥补军力不足，他命令从后方各据点抽调兵力，尽可能地把这张围剿大网编织得更大更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将共党首脑机关和彭德怀主力一网打尽。 早在二战时期，美军参谋部就摸索出一整套在进攻部队与支援部队之间设置前进基地的战术，形成一个合理的补充区域。由于国民党中央军深受美军作战思想的影响，所以他们的战术也能看出许多生搬硬套的模仿痕迹来，蟠龙镇就是在这样的战术背景下产生的“前进基地”。胡宗南命令在蟠龙成立后勤司令部，从西安派出两百多辆军车日夜运输，囤积足够保障前线十几万大军作战的武器、弹药、衣被、药品、粮食等战略物资，并派出号称“四大金刚”之一的整编第一六七旅旅长李昆岗驻守蟠龙基地，以确保陕北剿共生命线畅通无阻。 李昆岗曾入陆军大学参谋班学习，号称军事天才，精通世界战史和军事理论。在国民党军界，李昆岗名气颇大，二十多岁即做过蒋介石的侍从参谋和国防部高参，被称赞为“具有雄才大略”的年轻军事家。此人后来转到西北战区任职，深受胡宗南赏识。有幕僚曾经提醒胡长官，此人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但是胡长官不以为然。 李昆岗少年得志，加上仕途一帆风顺，难免有些目中无人，眼中只看得见胡长官，其他同僚包括师长军长都不放在眼里。做人做到了这个份上，也就等于与邻为壑，自设藩篱自掘陷阱，为日后的身败名裂埋下祸根。 4月下旬，李昆岗接到命令，急调一个主力团参加对陕北山区的围剿，对此他极力反对。尽管他认为这个命令缺少全局战略眼光，忽略了潜在危险，将给整条战线留下致命漏洞，但是作为下级的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就是越级申述，向长官部直接表示反对意见。胡长官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他，并警告说这个命令是自己亲自下达的，把李昆岗吓了一跳。军令如山，何况是胡长官的命令，李昆岗的申诉决心在强大的长官意志面前被打败了，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主力团被派往前线，剩下一团兵力要支撑原本应由两团防守的阵地，显见得就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了。无奈之下他只好采取收缩防线的办法，把外围阵地缩回来。预备队机动兵力所剩不多，于是他把武装押运粮食来蟠龙基地的宝鸡民团总队千余人强行抓了差。李昆岗划出南面一块阵地交给民团总队防守，还拨给他们十几挺轻重机枪和掷弹筒，警告他们如不服从命令将按军法从事。副旅长担心这些民团都是乌合之众，难当重任，但是李昆岗自信地说：南面有延（安）瓦（窑堡）公路通过，延安城内驻有主力第十七师，如果共军来袭，他们一定避开南面，从东面主攻。东面集玉峁是制高点，牵制西、北两面，是成败关键，所以我对南面阵地并不担心。 为了提高民团队员的战斗力，旅部还派去作战参谋和军事顾问进行训练指导，并在阵地前沿和公路两侧敷设地雷。部署完毕，李昆岗稍感安心，不管怎么说，整编第一六七旅是王牌部队，李昆岗对共产党也不陌生，他曾在江西剿共的战斗中屡屡得手，围剿大巴山张（国焘）徐（向前）红军也多有战功，凭着蟠龙镇的坚固工事和强大火力，彭德怀那两万多人的共军想要一口吃掉第一六七旅还是不容易的。更重要的是，延安、瓦窑堡方向多支主力部队随时可以快速回援， 那时候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 几天之后，蟠龙镇四周出现小股共军部队，经过设伏拦截，捕获一个骑兵侦察小组。根据俘虏交代，共军确有强攻蟠龙镇的意图，大部队已向蟠龙周围集结。这个情报令李昆岗十分紧张，他召集军官会议反复研判，一致认为该情报可信度很高，共军迫于粮食、弹药匮乏，很有可能铤而走险孤注一掷。而对于到处寻找共军主力决战的国民党大军来说，蟠龙镇一旦开战，就将成为牢牢吸引共军主力的钓饵，从而形成“中心开花”的局面。 这时候年轻气盛的李昆岗再次犯下他官场生涯中第二个致命错误，他没有通过师长罗列就直接给军长董钊打电话，不料董钊并不相信这个情报，于是情绪冲动的下级干脆直接把电话打到胡长官指挥部，报告说共军主力正在向蟠龙镇四周集结。他甚至建议说，已经深入陕北腹地的各部队立即开始回援，切断共军退路，以蟠龙镇为中心进行反包围。 不料电话那头的胡长官同样不相信他的情报，认为那不过是共军调虎离山之计，目前发现共军主力应在瓦窑堡以东地区，空军情报也证实了这一点。胡长官训斥他说，身为军人，应该沉着冷静，临危不惧。就算共军主力来进攻，蟠龙工事不是坚如磐石吗？共军没有飞机大炮，没有坦克战车，你给我好好守住就是了，那时候我大军回援也不为迟啊。 李昆岗碰了一鼻子灰，感到很沮丧，但是当他的长官董钊、罗列听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挨训斥的消息，莫不讥讽微笑幸灾乐祸，有些大快人心的意思。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可是“墙”也不想想看，若不是挡了众人的道，众人何苦花费力气去跟它作对，推它干啥呢？ 5月1日，共军主力果然出现，将蟠龙镇通往外界的通道切断，割断电话线，并从东、西、北三面把第一六七旅包围起来。此时的李昆岗只能通过无线电台与总部联系，但是他没有惊慌，反而以兴奋喜悦的语气报告胡长官，共军主力全都被我牢牢吸引住了，我部全力坚守等待主力回援。 此时胡宗南已经意识到先前对情报的严重误判，当然现在纠正还为时不晚。他对李昆岗鼓励一番之后问：你能坚持多久？李答：至少一星期以上。胡宗南告诉他，距离最近的陈武第九十师只有一天路程，第一军、第二十九军只需两天就能赶到，只要你坚持守住一周，西北剿共必将大功告成。李昆岗信誓旦旦，保证坚守蟠龙，像磁石一样吸住共军。电台那头的胡宗南叮嘱他：已将战况上报校长，校长对你寄予无限希望，他要我转告你，他在南京等待你的胜利消息。 结束通话的李昆岗信心大增，他看到这一回不仅胡长官亲自行动起来，就连南京的校长也在关注他的行动，因此他就没有理由不打出一场名垂战史的经典战役来了。李昆岗脱下将军制服，换上作战服，戴上钢盔帽，挂上冲锋枪亲自登上前线制高点督战。他举起望远镜观察，威严的脸上透露出来掩饰不住的轻蔑微笑，彭德怀共产党不过是些土包子，只懂得钻山沟打游击，这回他要教一教他的对手，什么是真正的正规战攻坚战。蟠龙基地只消顶住共军两三天进攻，他李昆岗就将扬名天下，成为西北剿共第一功臣。 对此他深信不疑。 5 国民党军队的事情，计划没有变化快，最复杂的莫过于玩弄政治阴谋，最黑暗的莫过于官场争斗，最难测的就是人心隔肚皮。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只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整编第九十师师长陈武少将终于等来机会，他要报一箭之仇了。 陈师长是海南琼山人，黄埔一期毕业，与总司令胡宗南、第一军军长董钊、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都是同学。陈武属于那种带兵打仗却不大会做官的职业军人，纵观他的从军履历：黄埔一期毕业，因成绩优异被选送到日本陆军大学留学，学成归国在黄埔军校任战术教官。抗战期间参加许多著名战役，如淞沪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保卫战等等，并作为中国远征军将领征战中、印、缅战场，同美英盟军一道浴血苦战大败日寇，应该说出生入死战功赫赫。但是他的仕途却磕磕绊绊差强人意，始终在少将师长的职位上徘徊不前，不但比起他的黄埔一期同学来差距越来越大，就连那些他执教过的黄埔学生也眼看一个个赶超到他前面去了，比如胡宗南的心腹亲信、黄埔四期毕业的第一师师长罗列，不但处处压他一头，而且风闻要当第一军军长。陈武私下认为，自己这种状况不能说不与他的老同学胡宗南厚此薄彼有关。 进攻延安，整编第九十师充当主力前锋，浴血苦战多日方才突破共军防线兵临城下。可是眼看他们千辛万苦就要夺得进城头功的时候，胡宗南却打来电话，命令第九十师停止前进原地待命，让开大路警戒两厢，防备共军反扑。警戒待命的结果却是等来了紧跟在后面的罗列第一师跑步进城，夺走了占领延安的头功。第一师未打硬仗，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夺走本该属于第九十师的胜利果实，贪天之功据为己有，把他恨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罗列因此获得授勋，提前晋升陆军中将，成为黄埔晚几期毕业生中最早晋升中将的幸运儿。 陈武申诉无果，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报仇不等于没有仇，更不等于不想报仇，而是等待时机。“时机一到，一切都报”，这是中国人祖祖辈辈遵循的因果报应。 4月底，共军主力在瓦窑堡以东的清涧、绥德现身，第九十师奉命前往围剿。当陈武率领队伍行进到安塞以北一个地名叫做白名山的地方时，忽然接到搜索侦察分队紧急报告，十几里外的山沟里发现大批共军主力正在向蟠龙方向作快速运动。陈武闻讯大惊，命令火速查实情报的准确性。经便衣侦察连夜尾随跟踪，证实该股共军正是胡宗南苦苦寻找的彭德怀主力第一、二纵队，他们的任务是攻打第一师第一六七旅驻守的蟠龙镇。 陈武大喜过望，神出鬼没的共军主力到底露出了马脚。此时他已明白共军意图，彭德怀搞了一个声东击西的诡计，派出佯攻部队引诱国军向东追击，主力则悄悄地转向西南，出其不意地进攻蟠龙镇。而他的那些上司们，胡长官、董军长、刘军长统统都上了共军的当，被共军佯攻部队牵着鼻子走，只有第九十师师长陈武及时识破共军阴谋，揪住了彭德怀的狐狸尾巴。 不消说，现在摆在陈武面前的形势十分有利，简直称得上一片光明：共军就在眼前，他只需不动声色，悄悄尾随共军，以全师近两万人的兵力从背后发动猛攻，令共军首尾难顾，同时董钊、刘戡两支大军回师猛扑，不仅解了蟠龙之围，还能一举全歼彭德怀主力，剿灭陕北共匪，大功告成矣。 他看见幸运女神在云端里向自己微笑。 但是陈师长的计划遭到幕僚强烈反对。他们说，共军又不是冲我们来的，他们去攻打蟠龙镇，不是正好对我们有利么？ 陈武脑子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为什么共军攻打蟠龙镇会对自己有利呢？参谋长提醒说：蟠龙镇由谁防守？罗列第一师部队。如果共军攻占蟠龙，罗列吃了败仗，那么就等于替我们报了抢占延安的一箭之仇。如果我们现在赶去救援，结果不外乎有三种可能：第一，要是打胜，未必是我们功劳，反倒可能再替第一师作嫁衣裳，攻占延安的教训就是前车之鉴。第二，如果打平，受损失的是我们九十师，别人落得看笑话，等于自讨没趣。第三，万一不幸打败了，背黑锅当替罪羊的肯定是九十师，第一师有胡长官撑腰，总是稳操胜券啊。 陈武不无忧虑地道：蟠龙是国军唯一的后勤基地，一旦失陷后果不堪设想啊。 副师长说：说到底，蟠龙是胡长官、董军长和罗师长的蟠龙，跟我们九十师和陈师长您有什么关系呢？ 陈武如梦初醒，部下的提醒十分及时，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上，当然还应包括官场暗算和政治阴谋。陈武师长的诸多敌人不仅有彭德怀共军，还有官场的竞争对手，从某种意义上说，共军虽为敌手却无冤无仇，但是陈师长与同为国军同僚的罗列以及董军长、胡长官却互相倾轧积怨甚深，因为这些人不仅处处排挤自己，还从自己手中抢走了勋章和中将军衔，那么他为什么非得赶去帮对手堵枪眼，当出力不讨好的傻瓜呢？ 陈师长脑袋豁然开朗，他决心不动声色，当一个心中有数的旁观者。他一面下令侦察队悄悄地监视共军动向，随时向他汇报，一面命令主力部队继续向东开进，执行追击共军佯攻部队的任务。 5月1日深夜，共军果然开始进攻蟠龙镇，胡宗南命令陈武第九十师火速掉头增援，“最迟于三日中午之前必须到达蟠龙以北之贺家渠、关屯一带，全力攻击共军侧背，解除共军对蟠龙基地的包围”，云云。 参谋长分析说：师长您看见了吧，这种打硬仗的增援任务，为何不交给第一师执行？关键时刻还是拿我们九十师去打头阵啊。 陈武频频点头，他打定主意出工不出力，命令部队虚张声势掉头南下。不是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吗？陈师长下令放弃距离最近的小路而选择一条路途较远的大路行军就是他的对策。我们看到，只要下级不积极，不执行，消极怠工，再英明再正确的决策、政策、战术、命令都会被架空，被消解于无形，变成没有意义的一纸空文。这就是现代管理学上最重要的“执行力”问题。抗战胜利之后国民党政府和军队全面遭遇执行不力的难题，已成一个普遍性的制度问题，各级政府被架空，官员权力失控，贪污失察腐败成风，派系林立钩心斗角，官官相护为所欲为，好比一棵大树，表面看枝繁叶茂果实不少，实际上树根已经被虫子蚀空了。 这样一个缺少约束力和公信力的社会，人心先已经散了，谁要想阻止它不崩溃不倒塌都难，正是这样一个权力泛滥的社会环境使得陈师长的消极作战游刃有余。他一方面明知道不坚决执行上级命令是可耻的犯罪行为，另一方面又有充足的理由为自己这种行为辩护。 第九十师部队走走停停，沿途只要一遇到民兵游击队的地雷爆炸或者解放军小股部队阻击，部队立即停滞不前，派出工兵排除地雷，与共军阻击部队展开火力对射。这些战斗外表看上去十分激烈，炮声隆隆弹如雨下，浪费了不少弹药，实则都是虚晃一枪的“蜗牛战术”。第九十师沿途不断向长官部发出电报，报告“遭遇共匪猛烈阻击，与敌昼夜激战”，“击毙共匪若干”，“攻占山头阵地”等等，却始终不见增援行动有实质性进展。 6 蟠龙之战打响，解放军果然从东、西、北三面发动进攻。 根据报告，共军主攻方向集中在制高点集玉峁，进攻异常猛烈，炮火也远比预料的密集。但是处于风暴中心的李昆岗并未十分惊慌。他知道共军缺少攻坚重武器，没有重型榴弹炮和火焰喷射器，更没有飞机坦克进攻，光靠人多是不能摧毁第一六七旅的钢铁防线的。而李昆岗手中却握有很多底牌：工事坚固，弹药充足，空中支援，大军回援等等。更重要的是，李昆岗渴望一战成名。如果说军人的舞台是战场，那么蟠龙之战就等于李昆岗的专场演出，为此他感到很自豪，底气很足，信心满满。他命令部下说：只要共军一露头就给我狠狠地打，蟠龙基地的弹药一年都打不完！不是说共军不怕死吗？那么我倒要看看，他们的尸体能不能填平山沟！ 5月2日，蟠龙镇附近方圆数十平方公里的地面上，炮声隆隆机枪嗒嗒，硝烟遍地火光冲天，国共两军展开殊死搏杀。由于外围战争夺激烈，往往一座山头，一处阵地甚至一个火力点都要经过反复拉锯，国共双方均死伤惨重。第一六七旅到底是国民党王牌主力，战斗力十分强悍，往往一座工事失守了，长官立即督阵反击，大炮猛轰，机枪掩护，电台招来飞机助战，对共军阵地狂轰滥炸实施空中绞杀。激战一整天，到黄昏太阳落山，夜幕渐渐遮盖了山头，李昆岗得到部下报告说，集玉峁主阵地得以巩固，共军除了白白丢下数百具尸体外，没能前进一步。 人称“四大金刚”之一的李昆岗毕竟不是徒有虚名，他十分清楚共军擅长夜战，夜晚将是共军的天下，一旦国军失去火力掩护，战斗力就将大打折扣。于是他命令部队提高警惕，派出尖兵小组摸到阵地前沿监视共军动向，严防共军夜战偷袭。解放军的夜袭战术果然被李昆岗猜中了，是夜共军兵分多路大举进攻，近战夜战偷袭战一齐用上，战斗激烈程度甚至超过白天，可惜解放军虽然英勇顽强，但是他们面临的任务毕竟是攻坚，有效手段不多，加之弹药充足火力强大的国民党军队早有准备，他们躲在坚固的工事里拼命射击，以密集的子弹炮弹构成一道道死亡封锁线，所以尽管付出较大伤亡的代价，战场基本上还是维持原状，呈现胶着态势。 5月3日，双方继续激战，李昆岗登上炮兵观测所，他从望远镜里看见解放军官兵十分顽强，一次次反复进攻集玉峁主阵地，即使伤亡惨重也不肯退去。只是因为掩护火力不强，只有一些迫击炮和野战炮，炮弹爆炸腾起一团团小小的烟雾，破坏力十分有限，因此难以撕开守军的阵地防线。李昆岗不由得大发感慨，他说要是共军装备了重武器，天上有飞机轰炸，地上有坦克助战，我军恐怕连一天也守不住。 参谋长送来长官部急电，原来陈武第九十师中途遭遇共军阻击，而延安方向赶来救援的第十七师偕坦克战车亦受阻于房家桥、青化砭山区，整编第一军、第二十九军主力也由于诸多原因难以马上赶到，长官部命令他务必继续坚守，直到援军到达。 李昆岗冷笑一声，他把电报扔在一边，不置一词。 当天晚上，战斗再趋白热化，共军继续猛攻不退，部分外围阵地开始失守。李昆岗紧急呼救，胡长官亲自在电台里询问他，还能坚守多久？李昆岗报告说：如果共军持续猛攻态势，第一六七旅恐怕难以支撑一周。胡长官安慰他说：共军也是人，也会精疲力竭，也要睡觉休息。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你只要顶住三天，共军将不战而退。 但是到了半夜，一股共军竟然穿过阵地空隙摸入镇内街市，幸被守备部队发觉，经过激战将其逐出。李昆岗刚刚来得及喘过一口气来，电台又开始呼叫，他恼火地抓起耳机，刚刚骂出一句粗话，忽然就像触电一样噤了声，脸上表情也凝固了。 因为对方是远在南京城里的校长蒋介石。 校长说：这么晚，我还没有睡觉，因为我睡不着。 学生立正回答：是！学生保证守住蟠龙镇，这是我的责任，请校长放心睡觉。 校长：好的。好！好……你做过我的侍卫官，我知道你胸怀大志，是个有责任感的军官。军人平生最大的功绩，莫过于为国分忧，剿灭共匪平定天下。 学生：是。 校长：我还要告诉你，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已经命令胡总司令，最迟二十四小时之内，援军必须到达蟠龙镇。你给我牢牢吸引共军，完成陕北剿匪大业非你莫属。 学生深受鼓舞，当他放下耳机，不由得大大地舒出一口气来。 历史是英雄创造的，他就是即将创造历史的英雄。连君临天下的校长都寄厚望于他，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一战成名，一战成功，一战平定天下和永垂青史呢？ 他抬起头来，看见掩蔽部外面的天边已经呈现一片鱼肚白，那是即将升起的灿烂彩霞在向他招手。 7 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战，党中央预料的严重情况果然出现了，蟠龙镇变成一根顽固的毒刺，令解放军进攻受阻进退两难。 侦察情报纷至沓来：整编第九十师距离蟠龙镇只有半天路程，延安方向的敌人援军两个团正在猛攻青化砭，而董钊第一军、刘戡第二十九军主力正在从绥德、清涧火速回援，其先头部队最快可在二十四小时到达蟠龙镇。敌人援军一旦赶到，解放军只能被迫撤退，弄不好还会被敌人包围，遭受更大损失。 更加令彭老总恼火的是，解放军主力虽然为蟠龙守军三倍多，但是却见不出优势来。敌人不仅防线坚固火力强大，大炮多、射程远，白天还能招来飞机空中支援，给予解放军更大的杀伤。解放军已经伤亡一千多人，如果付出重大代价一无所获，就此灰溜溜地撤退，不仅彭老总难以咽下这口窝囊气，就是部队指战员也会大大挫伤信心，往后形势必将更加困难。 2007年我在成都军区干休所采访一位原西北野战兵团的老干部，老人姓李，山西人，离休前为副师职，蟠龙战役时担任突击连副连长。老人回忆说，打蟠龙头两天没有打好，不是部队士气不高，而是强攻有问题。解放军火力压制不住敌人，加上一味猛攻，所以伤亡很大。敌人是胡宗南的王牌队伍，又是躲在工事里，照这样打下去，不等敌人援军赶来，恐怕我军自己的弹药、粮食都消耗光了，变成一场得不偿失的消耗战。彭老总及时命令停止进攻，在阵地上召开军事民主会，让大家集思广益献计献策。 军事民主会的制度最早源于井冈山时期，据说办法起源于“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的民谚，为红军总司令朱德首创，毛泽东在著作中加以肯定，可以看做是共产党民主作风一大发明，也是解放军的优良传统。如果有人仅仅将此视为一种走过场的表面形式那就大错特错了，按照现代管理科学的观点，首先管理层（指挥官）需要及时发现生产过程（战场上）中存在的问题，军事民主会提供了这样的反馈渠道。其次是管理者（官）与被管理者（兵）、“上”与“下”必须保持共同一致的行动方式，才能达到统一认识，增强信心和凝聚力的目的。再次，任何管理者（指挥官）的智慧和办法都不可能凭空产生，他们必须把解决之道深植于作为战争实践主体的广大前线官兵之中，就像大树把枝叶伸向天空吸收阳光雨露，根须伸向大地吸收营养水分，符合“实践第一”的哲学逻辑。 彭老总在蟠龙战役的紧要关头下令停止进攻，他亲自率领指挥部深入前沿阵地，来到干部战士之中，虚心听取他们对于战斗的批评建议。官兵关系是一面镜子，折射出军队的某些本质，士兵越是得到尊重，越是被摆上战争主体地位，他们就越能发挥出个人潜能和创造力，这支军队的力量就越是不可战胜。 李老告诉我，彭老总及时调整战术，改正面强攻为侧翼迂回和小股渗透，就像蚂蚁啃骨头，逐个工事逐条战壕逐个火力点与敌人争夺，并且重新部署主力，从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发起猛攻。 哪里才是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呢？一个战士提供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情报，开战头天他们小组抓到几个敌人，俘虏供认他们是宝鸡民团队员，总共有一千多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沿途拉来当差的民夫，负责协助守卫南门外面的阵地。彭德怀顿时来了兴趣，他立即派人找到那几名俘虏，详细询问了民团的布防情况，以及阵地火力配置等等。人们看见，彭老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目光炯炯，简直像两盏探照灯。 一个参谋报告，民工支前队伍冒着敌人炮火送来了军粮和弹药，暂时缓解了解放军的燃眉之急。彭德怀的表情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这样信心百倍，他挥动大手问战士们：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什么是东风？ 官兵振臂高呼：胜利！ 十多年后在大西南任三线建设副总指挥的彭德怀对人感慨道，陕北战场跟胡宗南斗，归根结底斗的就是民心！……最后一直把他赶出陕北，撵进四川，撵到我们现在搞建设的这个地方才把他彻底消灭。没有人民支持，哪来共产党今天的胜利？我们每个当官的人难道都不应该扪心自问，你为老百姓做了什么吗？ 8 5月4日凌晨，一直沉寂的南门外阵地上忽然响起攻击的隆隆炮声，这是此前没有出现的新情况。已经两天没有睡觉的李昆岗连忙抓起电话机，但是没有声音，原来电话线被炸断了。 李旅长一面命令抢修电话线路，一面派人前往南门阵地联系，自己在指挥部里如坐针毡。他侧耳倾听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心中有种不祥预感，觉得好像要出乱子。原先他预料解放军不会直接进攻南门，南面有条延（安）瓦（窑堡）公路，地势开阔易守难攻，一旦延安方向增援，很容易遭受两面夹攻，所以他只派了两连兵力防守。后来又增派了宝鸡民团总队，看上去人数是多了几倍，但他心里最清楚那不过是摆个样子，民团再多也不顶用，南面其实是个软肋，有点摆空城计的味道。 他是不是太轻率了，敢跟共产党玩空城计？至此李昆岗开始有些后悔。空城计一旦被识破，那就等于自杀，你怎么知道共军没有识破你的空城计？这样一想，他顿时大大不安起来。 等到联络官终于回来，太阳已经高高地挂在天空上。部下报告说，共军确实把主攻方向转向了南门外围阵地，公路两侧的民团总队阵地已经多处被突破，负责守卫高地和城墙的齐营长请求紧急增援。李昆岗问参谋长：旅部还有多少兵力可派？参谋长回答他，所有预备队和机动兵力都派出去了，只剩下特务连和卫士班。李昆岗咬咬牙，下达两条死命令，第一条是命令副旅长率领特务连火速赶往南门阵地增援，并负责指挥南门方向的作战要务。第二条是重申原先下达过的命令，如果民团阵地失守，只许他们往城外方向撤退，不许退进城来，以免冲乱阵脚。 副旅长问：要是他们硬往城里闯怎么办？ 李昆岗答：开枪射击，格杀勿论！ 副旅长带领增援部队跑步出发之后，指挥官稍感安心，他一面吃早饭一面查看地图。该采取的防范措施都做了，该堵塞的漏洞也都堵上了，隐患也在消除之中，但是危机并未消除，剩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十万火急地电告长官部，催促援军加快增援步伐。但是他得到的回答始终相同，那就是援军正在途中，你部务必坚守阵地，等待援军到达。 白天在紧张和焦急中度过，各处阵地不断传来消息：东面集玉峁主峰战斗依然激烈，已经击退共军多次进攻，南门外的防守得到增强，一度被突破的民团阵地重新巩固。其间南京国防部来电询问战况，李昆岗铿锵回答：蟠龙镇仍在激战中，我部决心战至一兵一卒，不成功，则成仁！ 下午4时，延安方向传来好消息，援军第十七师一个整编旅八千人附坦克多辆已经突破共军阻击，进至距离蟠龙仅十几里路的玉皇庙附近。李昆岗不由得信心大增，他想只要援军抵达，蟠龙镇立刻就会转危为安，自己的出头之日就到了。然而事与愿讳，援军迟迟不到，共军猛烈攻击，眼看着到手的胜利失手！ 十多年后，已经去到台湾担任军事参议的李昆岗在一篇《论蟠龙战役得失》的文章中总结说：蟠龙战役实在是整个陕北剿匪战争的转折点。纵观战场形势，本来国军占据有利形势胜券在握，一举击溃乃至消灭彭德怀共军几成定局。但是殊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大好胜局毁于一旦，令人扼腕叹息……蟠龙战役由胜转败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援军迟迟不至，致使共军攻击得手。二是长官部提前将一个主力团调走，导致守军空虚。古人云，“千里长堤，溃于蚁穴”，而宝鸡民团队伍就是导致整个防线撕裂崩溃的罪魁祸首。云云。 傍晚时分，解放军吹响总攻击的冲锋号，枪炮声响成一片，半个天空都在燃烧，山头都被硝烟遮蔽了。就在这时，李昆岗最担心的那个不起眼的“蚁穴”到底还是崩溃了，副旅长紧急向他报告说，民团总队的阵地已经被突破，他们不是按照命令往公路撤退，而是全都乱哄哄地逃进城里来，一路踩响不少自己人布下的地雷。 李昆岗大怒，命令开枪射击。但是副旅长叫苦说，旅座啊，要是把他们全都打死，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李昆岗吼道：你给我架起机枪来，我负这个责任！ 副旅长几乎带着哭腔说：他们足足有一千多人啊，没人敢开枪的！ 李昆岗没辙了，是啊，屠杀一千多败兵，谁敢开枪？要是哪个长官逼迫士兵开枪，恐怕马上就会有人朝他开黑枪。他只好虚弱无力地告诉副旅长，你们看着办吧，朝天开枪驱赶也行，总之千万不要冲乱自己人的阵地。 天黑下来，炮火像血红的晚霞映亮半边天空，等他再次抓起电话，线路又断了。这回李昆岗感到十分不妙，共军是何等精明和灵活机动，要是他们尾随民团败兵，乘黑夜一片混乱混入城中，其他山头阵地就是火力再强也难防守。此时蟠龙已是空城，旅部只剩下勤杂班和卫生排，李昆岗悲从中来，南门不守，全城皆破啊，他决心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指挥官挎上冲锋枪，头戴钢盔帽，他大声命令说：所有人员，凡是拿得动武器者，都跟我上南门去战斗。 一行几十个人，武器参差不齐，人员老少不一，卫生排的军医从来没有打过仗，还有十几位护士小姐，如今都成了开赴战场的战斗员，决一死战的悲壮气氛可想而知。然而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出城去，那个副旅长却回来了，这回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身后跟了许多人。那些人都穿着棉军衣，戴着棉军帽，又黑又脏的脸上淌着热汗，他们敏捷地夺下指挥官手中的冲锋枪，然后把这支斑驳杂乱的小队伍统统缴了械。 解放军没有浪费这个来之不易转瞬即逝的机会，他们抓住对手防守上的唯一漏洞，猛攻南门民团总队阵地，然后驱赶民团溃兵突破了国民党守军防线，尾随而入占领了蟠龙镇。第一六七旅被歼灭，除少数守军逃走外，少将旅长李昆岗以下所有军官都被活捉。解放军动员数以万计的老百姓，他们像蚂蚁搬家一样很快就把粮食、装备和武器弹药搬个精光，把蟠龙基地变成一座空城。 当天深夜，蟠龙失守的噩耗传到延安，胡宗南呆若木鸡懊悔不已，他明白自己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低估了共军的战斗力。蟠龙被攻陷损失的不仅仅是一个旅部加一团兵力，更重要的是那里堆积如山的数万袋军用面粉、十万套军装和大量军火武器，落到共军手里等于给困境中的对手雪中送炭，为奄奄一息的猛兽输血。他清楚彭德怀共军经过这次胜利将变得强大起来，而国民党的军事围剿将变得更加困难和结果难料。 更加令胡长官忧心的还是南京官场的反响。 他刚刚晋升陆军上将，眼红嫉妒和不服气者大有人在，他们一定欢迎这样的“喜讯”到处传扬。看哪，胡长官又吃败仗啦，还有那么多粮食、装备和武器落入敌手。他们一定会在校长面前落井下石，大说他的坏话，而一想到校长雷霆震怒的表情，他的后背就不由得直冒冷汗。 当天晚上南京电话打来，校长没有责备他，只是声调低沉地说：寿山老弟，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别的话我不想多说，希望你不要再让我失望。 蟠龙失守的真相被掩盖起来，国民党内部检讨只是走过场，没有人受到处分追究。“会做事不如会做人”，做事终归要出错，会做人却可以八面玲珑左右逢源。陈师长终于尝到会做人的甜头，整编第九十师行动迟缓救援不力，按说陈师长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这种保全实力的举动并没有影响他的仕途。陈师长于次年如愿以偿地晋升陆军中将，后来升任军长兼兵团副司令，去台后任国防部高参，碌碌无为却高枕无忧，1983年病逝。 只有奋力作战的李昆岗成为众人的替罪羊。 在战区总部写给南京国防部的战役检讨中，李昆岗至少被列举三大罪状：轻敌大意，布兵不当，玩忽职守。不久后李昆岗侥幸逃出解放军的看押，回到胡宗南身边，他从此被解除兵权，做了靖绥公署一名文职办事员。另有一种说法是，李昆岗是被共军宽大释放的，他后来跟随胡宗南去了台湾，成为一名成功商人。 9 5月中旬，也就是攻克蟠龙镇十天之后一个干燥炎热的下午，西北野战军在安塞县真武洞召开万人祝捷大会。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亲自出席大会，他在会上宣布说：党中央毛主席还在陕北，与军队和人民一道战斗！ 这个惊人消息当天通过新华社电波传到外界，立即引起很大反响。 二战时期，纳粹大军猛攻莫斯科，但是苏军统帅斯大林拒绝撤退，他和大本营一直坚守在克里姆林宫，极大鼓舞了苏联军民反法西斯的信心和勇气。新华社公开向全世界宣布党中央毛主席留在陕北也是发起一场心理攻势，等于爆炸一颗重磅精神炸弹，表明共产党对于打败胡宗南集团取得反围剿胜利信心十足决不动摇。 消息播出后，各地解放区军民受到极大鼓舞，纷纷发电报给党中央，决心把打败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进行到底。 国统区民众则对政府当局鼓吹的所谓军事胜利产生怀疑和动摇。《大公报》记者分析说：既然毛泽东公开宣布还在陕北，我们不得不产生疑问，胡宗南将军到底干什么去了？他的那些所谓前线大捷有多少是真实的？…… 有的西方报纸则把这则消息比喻为毛泽东公开向蒋介石下战书，是对国民党军队占领延安的反击和挑战。担任南京国防部战略顾问的美军上校戴维斯分析指出：毛泽东公开自己的行踪绝非逞匹夫之勇，他是一个计划缜密的游击专家，他以自己的方式鼓动共产党军队作战，蔑视和戏弄胡将军的政府军，可以看出来他有十足的信心和勇气…… 另一位中国问题专家约伯先生撰文指出：中国陕西省北部高原布满深沟大壑，地形十分复杂，从飞机上看下去就像美国西部的不毛之地……在那里优势的机械化装备和重型武器都派不上用场，所以接下来政府军的剿匪战争注定是一场与影子巨人作战的漫长游戏。 第七章 落日之战 1 1947年春夏之交的中国，命运的列车再次驶近一座三岔路口。 国共战场激战正酣，炮火硝烟遮盖了北方各省的广阔天空，从松花江畔的黑土地到雄峙天下的山海关，从塞外明珠的张家口到地势险要的陕西潼关，从华北大地到胶东半岛，从正太铁路到濮阳古渡口，黄河以北的辽阔土地全都变成生死搏杀的战场。国民党军队继续维持强势进攻的势头，蒋介石精心部署的“重点进攻”呈现如下态势：陕北战场的胡宗南大军继攻陷延安之后势头不减，虽然接连遭受青化砭、羊马河和蟠龙战役的失利，但是依然占有绝对优势，把西北解放军挤压在不及原先一半的活动区域内。山东方向，近五十万国民党大军以“滚动战术”四面围剿步步进逼，陈、粟大军已经退入以鲁南沂蒙山区为主体的原抗日根据地狭小区域，连华野总部驻地坦埠也处在敌军炮火的威胁之下。国民党统帅部抓住战机，把决战赌注压在山东战场，宣称“一战而平定天下（陈诚语）”。 纵观历史，此时的国共战场形势与1942年的苏德战场有些相似，尽管希特勒大军重点进攻莫斯科受挫，占据优势的德军还是企图速战速决，他们把进攻矛头集中指向斯大林格勒，欲一举消灭苏军主力。对中国共产党来说，即将到来的沂蒙大决战同样是一场输不起的战役，如果此战失利，沂蒙解放区将全面沦陷，华野主力将被迫放弃山东西渡黄河，全国解放区的半壁江山将崩塌于斯…… 法国皇帝拿破仑说过，战争的精髓在于创造。 德国军事家克劳塞维茨说，战场没有教科书，墨守成规等于死亡。 中国古代战略家孙子也表达过相同的看法，他说：战之为战，无以为上，无以为下，是为战也。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战场上没有绝对的优势和劣势，胜利和失败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于是一场令史家侧目的“孟良崮大战”由此引发。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孟良崮大战的硝烟早已散尽，炮火轰鸣的战场也随着岁月的脚步早已归于沉寂，但是战役本身的意义却远远超出那座乱石山冈，超出战争学和军事谋略，成为中国社会历史的一个组成部分。 2 抗战爆发前夕的民国二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936年，陕西省发生一起轰动全国的命案，命案主角是一对年轻夫妻，受害者为妻子吴氏，凶手则是她的军官丈夫。丈夫将妻子带回长安老家，然后在家中残忍地开枪将其打死。杀人之后的凶手并未逃逸，而是返回部队向上司报告自己的罪行，表示愿受任何处罚。 这个凶手就是后来红极一时，成为国民党“五大王牌”之首的整编第七十四师（即第七十四军）中将师长，蒋介石最宠爱的黄埔战将张灵甫。 张灵甫，陕西长安人，天资聪颖，诗词书法俱佳，曾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后投笔从戎，与后来成为解放军元帅的林彪以及刘志丹等人均为黄埔四期同学。在黄埔校史上，张灵甫绝对算得上个出类拔萃的优秀人才，他身高一米八七，身板魁伟气宇轩昂，天生具备军人的优秀品质：意志坚定，不屈不挠，崇尚进攻，蔑视死亡，渴望胜利，永不言败。他从投身黄埔军校的第一天起就给自己立下一个誓言，此生不许打败仗。事实上不打败仗的将军是没有的，除非他从不打仗。但是敢于从失败和血泊中爬起来重新战斗，决不放弃，决不倒下的将军却是有的，他们就是当代战神和军队的灵魂。 从黄埔毕业投身北伐直到抗战爆发，以善打硬仗著称的张灵甫从战火硝烟中一路走来，从排长一路升任团长。他被国防部列为重点培养的青年将领，破例保送陆军大学培训，备受上司的赏识和器重。 一位西方哲人说过：性格即命运。就在铁血军人张灵甫军旅生涯蒸蒸日上之时，他却因冲动对妻子大开杀戒，险些断送这颗未来将星的大好前程。骄纵、暴躁、才华出众、疾恶如仇，这些矛盾的品质集中统一在张灵甫身上，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张灵甫杀妻案一经披露，全国为之震惊。当时国民政府正在倡导“新生活”运动，蒋介石宋美龄亲自带头讲文明，讲卫生，尊重妇女，男女平等，可是身居要职的团长丈夫在家中公然开枪打死手无寸铁的妻子，简直就是人性沦丧，是新生活运动的反面教材。一时间全国舆论沸沸扬扬，人们纷纷要求严办凶手，为无辜死者昭雪。蒋委员长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连骂几声“娘希匹，不争气”，命令将张灵甫撤职，押送最高军事法庭审判枪毙。 关于命案发生的原因，事主张灵甫始终三缄其口，保持沉默。根据当时报纸披露的案情，有“风情说”和“嫉妒说”两种，大致是张灵甫风闻妻子红杏出墙，或说猜忌妻子与外人（一说部下）有染，张生性暴躁，不做调查研究，一时冲动酿成血案。随着时间推移，张灵甫杀妻案又被演绎出“染红说”、“文件丢失说”等多种版本，变成小报记者追逐的绯闻野史。 面对自己犯下的杀身之祸，张灵甫表现出敢做敢当的凛然之气。他向老长官胡宗南保证，自己单独前往南京投案，无需军队多开销一笔押送费。他把自己的积蓄和财产全部留给亡妻父母，然后从西安起程辗转前往南京，沿途全靠替人写字卖艺来筹措路费。两个月后，罪犯果不食言，独自走进南京军事监狱接受审判。他的上司胡宗南、俞济时、王耀武均出面力保张灵甫，但是很难改变审判结果，因为张灵甫罪大恶极引发众怒，已成千夫所指，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最后时刻蒋介石亲自调看罪犯档案，领袖自诩爱才，尤爱能打胜仗的将才，何况还是黄埔弟子，不觉动了恻隐之心，最终朱笔一挥刀下留人。校长批示说，时值国家用人之际，该犯屡有战功，可上战场为国效力。于是审判变走过场，权力大过法律，张灵甫被判收监入狱，过了一年囚徒生活。 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张灵甫原本难逃血光之灾，孰料杀妻案却成为他人生事业的转折点，除了他在监狱里洗心革面深刻反省，脾气有所收敛，性格趋向成熟外，更重要的是，校长蒋介石却由此记住了这个学生，对其另眼相看。随着抗战爆发，张灵甫出狱复职，率部投入抗日战场。 在国共内战中，被称作国民党“五大主力”的王牌队伍除整编第七十四师外，其他诸如第五军、新一军、新六军、整编第十一师原本都是中央嫡系，只有第七十四师是在抗战前夕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部队，连军装都有几种颜色。但是后来在张灵甫带领下，这支队伍在血与火的抗日战场上几经锤打，历经对日寇大小百余战，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最终打来一顶“五大王牌”主力之首的桂冠。由此可见王牌主力是打出来的，不是封出来的。 1937年11月日军进攻南京，张灵甫率团守卫雨花台，这是被抗战史家称作“窝囊战役”的南京保卫战中为数不多的局部亮点之一。该团坚守阵地死战不退，毙敌甚众官兵大部战死，团长张灵甫身负重伤被抬下战场，从此一条腿落下残废，变成著名的“瘸子将军”。此后无论武汉会战、三次长沙保卫战、常德保卫战、衡阳会战等等，他始终舍生忘死冲锋陷阵，率领队伍痛击日军，战必胜，攻必克，即使孤军奋战也决不退缩，决不放弃。杀妻罪犯张灵甫浴火重生，他以死报国的事迹被左翼剧作家田汉编成话剧广泛演出，一时威名大振，他不仅成为中国抗战官兵的榜样，同时也赢得日本对手的尊重，被称为“支那虎将”。 学生到底没有辜负校长厚望，他迎来军旅生涯中堪称辉煌的事业高峰。 可以说，如果不是西方国家存在极大的傲慢、偏见和殖民色彩的话，中国抗战的许多国共将领，比如张灵甫、孙立人、廖耀湘、薛岳、邱清泉、杜聿明、宋希濂和彭德怀、林彪、粟裕等等，他们完全有理由站在二次世界大战的国际舞台上，与西方那些著名将领相媲美，成为名垂史册的世界反法西斯名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绝不仅仅是哪几个人的功劳，它是历史合力推动的结果，中国十四年抗战（从九一八事变计算）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股力量。 1947年5月，蒋介石亲自部署五十万大军进攻山东解放区，张灵甫奉命率领整编第七十四师作为汤恩伯兵团开路先锋，一马当先突入沂蒙山区腹地，猛攻华东野战军总部驻地坦埠。此时的形势是，张灵甫左右各有一个整编师（军）担任掩护策应，三支美式装备的大军呈“品”字阵形排列，相距仅为十公里。在美军二战教科书中，十公里是个安全距离，处在炮火接应范围之内。国民党军队穿美式军装，扛美式武器，受美国教官训练，贯彻美军战术思想，天空飞着美国制造的飞机，地上爆炸的是美国炸弹，但是很快我们将会看到，无论国军怎样努力向美军看齐，但是他们都无法改变一个本质，那就是他们是中国人。 中国人最终打的还是一场中国战争。 发起进攻这一天，张灵甫冒着炮火来到前沿阵地，他从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山沟里那座地名叫做“坦埠”的小村庄正在遭到灭顶之灾。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飞机不断俯冲投弹，大炮不停轰击，强大的第七十四师即将进攻，胜利之神已经在向常胜将军招手。张灵甫命令天黑以前必须占领坦埠，参谋长有些担心，劝说师长等黄、李两军靠拢再进攻，张灵甫喉结动了动，坚定地吐出一个字：不！ 骄傲的国民党将军不知道，他的脚正在踩进一座对手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此时，那个致命的陷阱不动声色地埋伏在张灵甫和他的王牌之师身后，它是一座黑黝黝乱石林立的山冈，既不高大，也不秀美，甚至很不起眼，连草木都很难生长，公路从山脚下绕过，传说是宋朝大将孟良的屯兵之地。 它的名字叫做孟良崮。 3 当山下的张灵甫举起望远镜观察敌方阵地时，山坡上同样有个指挥官也举起望远镜，久久地注视着来势汹汹的国民党军队。山上的指挥官是个南方人，看上去个子瘦弱矮小，表情甚至有些腼腆，不大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倒像一个乡村学堂的教书先生。 他就是令对手闻风丧胆的传奇将军粟裕。 后来有种流行说法是，共产党人才辈出，堪称军事家的将领至少有三人，他们分别是刘伯承、林彪和粟裕。刘伯承早年考入重庆军政学堂，后来留学苏联，是伏龙芝军事学院的高材生；林彪毕业于黄埔军校四期，到苏联治病期间进修军事，也算得上正宗科班出身；唯独粟裕是个例外，他既没有上过一天正规军校，也没有机会到国外进修军事，是个从士兵队伍里脱颖而出的天才将军，拿现在的话说就是“自学成才”。据说蒋介石痛骂他的那些啃过洋面包的将军们，你们全部加起来也不抵一个粟裕！可见得粟裕在对手心目中占据怎样的地位。这就正好应了中国人一句老话，“英雄不问来路”，与西方名言“条条大路通罗马”异曲同工，说明“有志者，事竟成”是天下通理，成功和成才没有一定之规。 粟裕，湖南湘西人，湖南第二师范学校毕业，1927年参加南昌起义，职务是班长。次年跟随朱德、陈毅上井冈山，被任命为连长，正式成为红军队伍里一名基层干部。当时红军队伍刚刚建立，年轻干部比比皆是，二十来岁的军、师长不乏其人，所以年届二十一岁的粟连长此时并未显得特别突出，崭露头角尚待时日。两年之后粟裕开始异军突起，很快升任红六十四师师长，指挥一千多人的队伍作战。粟裕获得连续晋升的原因是常打胜仗，不管什么敌人都很难在他面前占到便宜，到后来连毛委员也知道红军里有个“爱学习会动脑筋打仗的湖南人粟裕”。 1930年国民党对中央苏区进行第一次大“围剿”，粟裕率部参战，连战皆捷，到次年第三次反“围剿”结束，他已经升任红四军参谋长，时年仅二十四岁。此后随着王明“左”倾教条主义错误在党中央占统治地位，中央苏区和红军遭受巨大损失，到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前夕，党中央命令红七军团作为抗日先遣支队北上浙江、皖南，粟裕被任命为参谋长。从全局意义上说，先遣支队执行的是一个“舍卒保帅”的牵制任务，真实目的是掩护红军主力进行战略转移，也就是后来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先遣支队遭到数十倍优势敌人的大举围攻全军覆没，著名红军将领方志敏、寻淮洲等壮烈牺牲，只有参谋长粟裕率领八百余人突围出来，保存了闽、浙、皖苏区的革命火种。粟裕突围成功绝非偶然，当优势敌人大举围攻之时，他的正确指挥帮助这支小队伍摆脱困境，坚持战斗直到抗战爆发南方游击队改编为新四军为止。 有人曾经统计过，在欧美各国，常胜将军的胜负概率约为五五开，即使像麦克阿瑟这样的所谓二战名帅，一生中吃过的败仗也远比胜仗为多。麦克阿瑟元帅最值得夸耀于世的功劳就是收复菲律宾，但是菲律宾恰恰是在他手中丢掉的，同时丢掉的还有七万多名美军俘虏。 实践出真知，血火淬好钢，真正的名将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随着共产党军队的成长壮大，红军改编成八路军新四军，抗战胜利后又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粟裕的舞台越来越广阔，他的军事才华也日渐焕发出耀眼的光芒。当战争车轮驶近1947年的山东沂蒙山区时，这个历经千锤百炼的红色军事家注定将要横空出世，创造一系列震惊全国乃至世界的战争奇迹来。 此时形势极为严峻，国民党三大主力兵团约四十五万人，其中包括“五大王牌”的整编第七十四师（军）、第五军和整编第十一师（军），分别从三个方向大举进攻，试图逼迫解放军决战。而只有不到二十万人的华东野战军则被挤压在沂蒙山区弹丸之地，处于被动应战的不利境地。 这是一场斗志、实力与才华的较量。 华野总体上居于绝对劣势，但是这并不能表明他们在局部上不能占据主动和优势。身为华野副司令的粟裕深谙战场奥妙，打仗就是打困难，打逆境，打从无到有，打以少胜多，打意想不到和出奇制胜，如果光会打顺风顺水那还叫打仗吗？那叫警察打小偷。 在华野司令员陈毅支持下，粟裕决心反其道而行之，主动应战，同国民党大军公开较量一场。七十四师求战心切，我就放你进来，张灵甫不是想占领坦埠吗？我就引你步步深入，不过接下来怎么打却由不得国民党，得让解放军做主。那就是以进攻对进攻，以主力对主力，以王牌对王牌，来个出其不意的“黑虎掏心”，将位置突前的第七十四师分割包围，坚决、彻底、迅速地加以歼灭。 华野内部也有不同意见。 有人说，敌人占据绝对优势，张开大网要逼华野主力决战，因此打七十四师不仅要冒很大风险，而且弄不好还会把自己给赔进去。还有人说，就算华野主力把张灵甫分割包围起来，他们依然面临重重困难：七十四师武器精良战斗力强悍，未必一口吃得下去；敌人两翼李天霞整编第八十三师（军）、黄百韬整编第二十五师（军）近在咫尺，只有十公里距离，你未必拦得住；就算拦住两翼，一旦外围国民党大军包围拢来，这个局面就很被动了，胜败均在毫厘之间，谁负得了这样天大的责任？ 将军决战只能在战场上，如果三心二意患得患失，他肯定不是个好将军。关键时刻，远在千里之外转战途中的毛泽东给予陈毅、粟裕坚定支持，他充分信任自己的将领，亲自批准华野的作战计划，“究竟打何路最好，由你们当机决策，立付施行，我们不遥制”。（《毛泽东年谱》下卷190页，中央文献出版社）中央放权很重要，既表明信任，也明确责任，既有动力也有压力，能够充分发挥将领的主观能动性。可以想见，作为前线主要指挥员的粟裕肩头上的责任和风险是如此之大，如果此战失利，将不会有一年以后震惊世界和决定中国命运的淮海大决战，也无名垂军史的红色军事家粟裕大将。 5月14日，华野各纵队分别完成对整编第七十四师左右侧翼的穿插分割，第六纵队两天两夜赶路百余公里，出其不意地攻占七十四师后方基地垛庄，切断了张灵甫后退的必经之路。张灵甫得知垛庄被攻占的消息，立即命令舍弃重武器，全师三万余人抢占孟良崮以及周围山头，摆出一副固守待援的架势来。 至此，决定命运的孟良崮决战拉开大幕。

ISBN	9787543865174
出版社	湖南人民出版社
作者	邓贤
尺寸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