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 9787201127866,72011278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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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编号: 4222415 类别: 图书 小说 外国现当代小说
编辑推荐

◆20世纪美国文坛举足轻重的女作家,与杜拉斯齐名的“文艺教母”
◆共收录7篇麦卡勒斯很优秀的中短篇小说杰作
◆令几代“麦迷”持续心醉神迷的经典作品
◆同名改编电影获金熊奖 影片提名
◆从钱锺书到苏童,从格雷厄姆到荣格,从文艺青年到媒体巨星奥普拉,无一不为麦卡勒斯笔下的“孤独”所深深着迷

◆译界伉俪梅静、楼武挺夫妇携手打造麦卡勒斯经典《伤心咖啡馆之歌》《心是孤独的猎手》全新译本,展现作品本真面貌。
◆果麦2018版本用心装帧,还原麦卡勒斯本真的文学气息
◆环保芬兰轻型纸张,柔软清晰,带给读者亲切阅读体验
◆附录收录梅静夫妇译后记,参照美国文库梳理完整作者年表,辅助读者深入了解作家作品。

媒体推荐

◆没有谋杀,但有比谋杀更加残酷的羞辱与背叛,没有血腥味,但有比死人更伤心的结局。
——苏童

◆卡森的心经常是孤独的,它是一个不知疲倦的猎手,寻找着那些她可以为之奉献的人们,但那是一颗明亮的心,它的光彩盖过了她全部的阴影。在她的作品中,我发现了自赫尔曼·梅尔维尔之后,我们那非诗歌类作品中不再拥有的强韧而高贵的精神。
她的作品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黯然失色,而会越来越光辉灿烂。
——美国剧作家 《欲望号街车》编剧 田纳西·威廉斯

◆继D.H.劳伦斯殒落之后具有原创诗情的作家,只有麦卡勒斯小姐,也许还有福克纳先生。
──英国小说家 格雷厄姆·格林

◆当代数一数二优秀的美国作家。
——英国作家 V. S. 普利切特

◆她的作品是一座没有彼岸的桥。
──荣格

◆故事飘渺,人物幽怨,难忘的是笔下沉实的清愁和料峭的温煦……像泪。
——董桥

◆事实上,自海明威、福克纳之后,美国作家阵营没有再出现高过这两人成就的,反而,以典型个人风格为新的阵线,麦卡勒斯归属其中。
——苏童

◆麦卡勒斯的艺术魅力好似福克纳笔下的人物住进了梵高的画中。
——《纽约时报书评》

◆麦卡勒斯再次显示了一种潜藏着的、洞彻人类心灵秘密的——永恒直觉。
——《纽约先驱报》

◆令人刻骨铭心,充满着情感、幽默和诗意,以及有关将全部人性——无论是善还是恶——结合一体的奇妙力量的真知灼见。
——《洛杉矶时报》

作者简介

卡森·麦卡勒斯(1917.2.19—1967.9.29)

20世纪美国很重要的作家之一
1917年出生于佐治亚州哥伦布
自小学习钢琴,15岁开始写作
她一生备受病痛折磨,先后经历三次中风,29岁瘫痪
二战结束后,曾移居法国巴黎
1967年在纽约逝世,时年50岁

她是仅次于福克纳的南方很出色的作家,与杜拉斯齐名的“文艺教母”,海明威、福克纳之后,欧美文坛耀眼之星。
卡森·麦卡勒斯的作品多描写孤独的人们,隔绝和疏离的主题始终贯穿在她的所有作品中,并烙刻在她个人生活的各个层面。

目录

伤心咖啡馆之歌 1?
神童 81?
赛马骑师 101
齐莱斯基夫人与芬兰国王 109
旅居者 123
家庭困境 139
树、石、云 155
译后记 168
麦卡勒斯年表 172

后记

卡森·麦卡勒斯,十五岁中风,二十九岁瘫痪,一生中两次自杀未遂,五十岁病逝。这位有过生死经历、命运多舛的作家曾说:“精神隔绝是我大多数作品主题的基调”。她描写爱情,没有令人脸红心跳的赤裸画面,却有让人心慌绝望的荒凉笔触。“孤独是绝对的,最深切的爱也无法改变人类最终极的孤独。绝望的孤独与其说是原罪,不如说是原罪的原罪。”
《心是孤独的猎手》中,几个主人公各有各的孤独与苦痛:鳏夫比弗从不关门歇业,只因“夜晚正是时候,能让他见到白天见不到的人”。假小子米克怀揣音乐梦想,却要为家人的生计辍学打工;立志解救蒙昧同胞的黑人医生科普兰,却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说服;一心向往共产主义的技工杰克,一再遭到嘲弄。他们无一例外,都视辛格为知己,渴望通过向他倾述,驱走心中如影随形的孤独。殊不知,辛格的孤独也需要被拯救。这个被几人视为“上帝”的哑巴,从未真正听懂他们的话。辛格也有属于自己的孤独,同样一厢情愿地把满腔爱恋托付在安东纳普洛斯身上,并坚定地相信这个痴痴傻傻的同伴,就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知音。然而,这一切,安东纳普洛斯都不会明白,正如辛格无法理解另外四人一样。最深沉的孤独或许并非无人可爱,而是当你深爱某人时,那人却一无所觉。
麦卡勒斯笔下的爱情似乎都是“爱了就爱了”,近乎巫术,没有缘由。清瘦睿智的辛格,为何会爱上贪吃又痴傻的安东纳普洛斯?阿梅莉亚为何厌恶英俊的马尔温·梅西,却对丑陋驼背的莱蒙表哥一往情深?其实,这个答案就写在《伤心咖啡馆之歌》中:“施爱者和被爱者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爱情静静地在施爱者心底汇集。对经年累月积聚至今的爱来说,被爱者仅仅是个刺激物而已。不知怎的,每个施爱者都知道这点。他会在灵魂中感觉到自己的爱恋很孤独,并慢慢体会到一种全新又奇异的寂寞,并因此而痛苦。所以,施爱者只有一件事可做——尽力将自己的爱恋禁锢在心中。他必须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全新的内心世界,一个热情、奇异、完全属于他的世界。”
两本书似乎传达出同一个信息:人的心灵是无法沟通的,无论如何倾述,“懂得”或许都是个人一厢情愿的奢望。因此,麦卡勒斯笔下的爱从不对等,施爱者永不满足,始终在躁动;被爱者也永不满足,却有恃无恐。
无论《伤心咖啡馆之歌》,还是《心是孤独的猎手》,都像是任性孩子随意的涂鸦之作,荒诞,离奇,十足任性。个中不乏一些心智似乎停留在儿童状态的成年人,字里行间充满热情,最终又全都化为泡影,只让人在回忆其幻灭轨迹时,多多少少唤起心底的一丝共鸣。比如《神童》:不负期望重压的女孩觉得“自己的骨髓都被抽空,身体里一滴血都不剩了。那颗在胸腔跳了一下午的心,也骤然死去。她看见这颗心变得灰暗无力,边缘处还像牡蛎般卷缩起来”——如此灰暗具体的描述,足以让人实实在在地体会到她心底的痛苦。《齐莱斯基夫人与芬兰国王》:挖掘平淡生活下,复杂人心的微妙起伏。对病态说谎者片刻的理解,终于让布鲁克先生感到“理解、后悔,还有一种毫无道理的爱”。《家庭困境》中疲劳困惑、对妻子满腹怨言的丈夫,最终仍留有“一腔深沉又复杂的爱”。还有为同伴的伤残而愤怒的赛马骑师,与前妻一家共进晚餐的旅人,用物品来练习收放爱情的流浪汉……无论哪个故事,人与人相隔的门永远无法打开,兜兜转转,也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沦陷。
哈老先生曾在《西方正典》里说:“心灵的自我对话本质上不是一种社会现实。西方经典的全部意义,在于使人善用自己的孤独。这一孤独的最终形式,是一个人和自己的死亡相遇。孤独在死亡中达到巅峰。”
南方、小镇、干燥的空气、刺眼的阳光、沉闷孤寂的人物……故事虽界定模糊,个中道理却放之四海皆准。《心是孤独的猎手》中那对哑巴兄弟已让人无法平息,《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的几个人,依然无一例外,令人感到作者那种执意要剥离人性中阳光的一面,只剩下幽暗苦涩的心。通过一个个看似荒谬的故事,麦卡勒斯告诉我们:不用去追究为何会爱,因为爱本就是个毫无逻辑的偶然事件。这便是麦氏哲学:爱源自孤独,囿于孤独。只要孤独永恒,爱的悲剧就将永恒。若非内心盘桓不去孤寂,又怎会一厢情愿地爱上别人?孤独就是如此平淡,平淡到任谁也无力征服、无力逃脱。孤独就是结局,就是归宿,就是命运。
荒诞是现实,孤独是本质。两本书虽表达着共同的主题,却有属于自己的节奏。《伤心咖啡馆之歌》荒诞激昂,如铿锵有力的鼓点,声声敲击在人心之上。《心是孤独的猎手》则舒缓绵长,如一张轻柔的蛛网,绵绵密密,飘落下来。因此,完全可以将前者看作后者的序曲,让它将你带入麦卡勒斯的孤独世界。
接到约稿,最初本打算两本书都由一人翻译。读完后,我俩却都为之着迷,交出的试译稿高下难分,谁也不愿放手。因此,经过一番探讨争论,为保证作品的完整性和独立性,放弃合译,各选一本更适合自己文风的作品。译毕互校互改,用译两本书的精力,浇灌各自手上的这一本书,唯愿将其最本真的面貌,呈现于读者面前!
梅静楼武挺
2017.10.12

文摘

这是一座沉寂荒凉的小镇。除了一家棉纺厂、几间两居室的工人小屋、几棵桃树、一座有两扇彩色玻璃窗的教堂和一条仅百码长的破败主街,镇上再没多少别的东西。每逢周六,附近农场上的佃农都会到镇上聊聊天、做做买卖,消磨掉一天的时光。其他时候,小镇孤寂而忧伤,仿佛一处与世隔绝的偏远之地。社会城火车站就是离小镇最近的火车站,“灰狗”和“白色巴士”公司的车都走三公里以外的福克斯福尔斯公路。这里的冬天阴冷短暂。夏天则骄阳似火,炽热的日光白得耀眼。
要是在八月的下午沿着主街溜达,你一定会觉得无所事事。全镇最大的一幢房子位于镇中心。但那房子不仅门窗钉满木条,还严重右倾,一副随时都会坍塌的模样。房子已经很老了,却透着一股怪异、破败之感,让人十分困惑。但突然之间,你又会猛然发现,原来前门廊右侧和一部分墙面老早就上过漆,只是没漆完,所以这部分房子显得比另一部分更脏、更暗。看起来,这房子似乎已经完全废弃。可是,二楼却有扇没有钉木条的窗子。有时,酷热难当的傍晚,会有一只手慢悠悠地打开百叶窗,接着便现出一张脸来,低头望向镇上。那是一张好似梦中才会出现的脸,朦朦胧胧,阴森可怖。那张脸很苍白,看不出是男是女。一双灰色斗鸡眼内视严重,两只眼珠仿佛正偷偷交换着一个悠长而哀伤的眼神。在窗口停留大约一小时后,那张脸便消失了,百叶窗也再次合上。从那以后,整条主街很可能又一次空无一人。总之,八月的午后,下班后真是无事可干。或许,你不如索性沿着福克斯福尔斯公路溜达溜达,听那些被锁链拴在一起的囚犯唱歌。
然而,这样一个小镇,却有过一家咖啡馆。即便这座钉满木板的老房子,也跟方圆数英里内的其他房子不同。这里有铺着桌布、摆着餐纸的桌子,还有吊着彩纸的电扇。一到周六晚上,就人满为患。房子虽然是阿梅莉亚?埃文斯小姐的,但让这里生意兴隆、笑声不断的,却是一个人称莱蒙表哥的驼背。说起这间咖啡馆的故事,还有一个人也扮演了重要角色——阿梅莉亚小姐的前夫。这可怕的家伙蹲了很久监狱,回来大肆破坏了一番后,再次扬长而去。从那以后,咖啡馆就关了。但直到今天,人们依然记得那里。
这里并非一直都是咖啡馆。阿梅莉亚小姐从父亲那儿继承了这座房子。这里曾是商店,主要贩卖饲料、海鸟粪以及粗粉和鼻烟之类的日用品。阿梅莉亚小姐很有钱,除了这家店,还在三英里外的沼泽地有家酒厂,酒厂出产的酒冠绝全县。她是个皮肤黝黑、个子高挑的女人,骨骼和肌肉都很像男人。她头发剪得很短,且全部从额头往后梳,晒黑的脸上始终有种紧张又憔悴的神情。要不是有些斗鸡眼,她或许还称得上端庄健美。虽然追求者众多,但生性孤僻的阿梅莉亚小姐对异性的爱毫不动心。她经历了一场县里闻所未闻的婚姻。这场婚姻诡异而凶险,且只维持了十天,让镇上的人都大为震惊。除了这段怪异的婚姻,阿梅莉亚小姐始终独居。她常常穿着工装裤和长筒橡胶靴,一整晚都待在沼泽地的工棚里,默默守着蒸馏器下微微燃烧的火焰。
阿梅莉亚小姐靠着自己的一双手,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她会把猪小肠和腊肠拿到附近镇子卖。晴朗的秋日,她就磨芦黍做糖浆。她家大瓮里的芦黍糖浆呈暗金色,鲜美香甜。她只用了两周,便在店后盖起一座砖砌厕所,干起木匠活来,也得心应手。阿梅莉亚小姐仅有不擅长的,就是跟人打交道。唯有优柔寡断或重病在身的人,才可能加以利用,将其一夜之间变成更有价值或更有利可图的东西。因此,对阿梅莉亚小姐来说,他人的仅有价值,就是为她提供利润。在这点上,她是成功的。用农作物和财产抵押贷款、经营一家锯木厂、拥有银行存款——这一切让她成为方圆数英里内最富有的女人。若非热衷诉讼这个重大缺陷,她本应像国会议员一样富有。哪怕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不惜卷入漫长艰辛的诉讼中去。据说,阿梅莉亚小姐就是被路上的石头绊倒了,也会本能地四下找找,看是否能寻到可以起诉的人。除了打官司,她生活得很平静,每一天都跟头天无甚差别。直到阿梅莉亚小姐年满三十的那个春天,她的生活始终这般无波无澜,仅有的例外,便是那场为期十天的婚姻。
那是四月里一个温和安静的夜晚。临近午夜,明月皎皎,天空如沼泽地里的鸢尾花一般蓝。那年春天,庄稼长势喜人,过去的几个星期里,棉纺厂一直在加夜班。小溪下游那座方形砖厂亮着黄色的灯光,隐隐传来织机平稳的嗡嗡声。这样的夜晚,可以听见很远之外的声音。黑乎乎的田地那头,一个正要去寻欢的黑人唱起舒缓的歌儿。即便静静坐着拨弄吉他,或独自歇着,什么也不干,也是相当愉快的。那天夜里,街上空无一人,但阿梅莉亚小姐的店仍亮着灯,店外门廊上坐了五个人。有工头麦克费尔,此人脸庞红润、矮胖结实,一双略微发紫的手却生得小巧精致。坐在台阶顶上的是雷尼家那对双胞胎,两个小伙子都穿着工装裤。他们个子很高,瘦得很难看,动作迟缓,头上已经开始出现白发,一双绿眸总是睡眼惺忪。还有一个人坐在最下面的台阶边缘,他叫亨利?梅西,是个害羞又胆怯的家伙,举止温和,有点神经质。门开着,阿梅莉亚小姐倚在门侧,双腿交叉,正在耐心地解一根绳子上的结。这根绳子是她偶然捡到的,而她脚上那双大靴子,通常在沼泽地里才会穿。几个人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
双胞胎中的一个边喝着啤酒,边望着空荡荡的大路,率先开了口。“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他说。
“是头挣脱束缚的小牛吧。”他兄弟道。
那东西虽然正朝这边而来,但还是太远,看不清楚。月色朦胧,路两旁开花的桃树投下昏暗而扭曲的阴影。空气里混合了好几种味道:有花香、春草的甜香,也有附近潟湖热烘烘的酸味。
“不,应该是谁家的小孩。”矮胖子麦克费尔说。
阿梅莉亚小姐默默地盯着大路。她已经放下绳子,正用瘦骨嶙峋的棕色手指拨弄着工装裤的带子。她皱起眉,一缕黑色鬈发垂到额前。几人等待间,路那头有户人家的狗突然嘶哑地一阵狂吠。最后,有人大喊了几声,才让它安静下来。那个身影一直走到门廊黄色的光圈外,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几人才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来的是个陌生男子。这个点儿还有陌生人徒步进镇,可是件稀罕事。而且,此人是个驼背,顶多不过四英尺高,身上那件破外套只盖到膝盖,一双扭曲的腿瘦得似乎承受不住畸形的大胸和肩后的“驼峰”。他的脑袋特别大,蓝眸深陷,嘴又尖又小,脸软塌塌的,显得很粗鲁。此刻,他眼下有圈淡紫色的阴影,苍白的皮肤沾上尘土,已经变得黄黄的。他拎着个旧手提箱。箱子外绑了根绳子,斜斜地歪向一边。
“晚上好。”驼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阿梅莉亚小姐和门廊上的几个男人既没回应他的问候,也没说话,都只是看着他。
“我在找阿梅莉亚·埃文斯小姐。”
阿梅莉亚小姐把前额的头发向后一抹,扬起下巴。“找她干吗?”
“因为我是她的亲戚。”驼背说。
双胞胎和矮胖子麦克费尔抬头望向阿梅莉亚小姐。
“我就是,”她说,“但你说的‘亲戚’是什么意思?”
“因为……”驼背开口了。他显得很不自在,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一样。他把手提箱放在最下面的台阶上,却仍扶着箱子把手。“我妈是奇霍的范妮·杰瑟普。大约三十年前,嫁给第一任丈夫后,她便离开了奇霍。我记得,她曾说过自己有个叫玛莎的同母异父姐妹。如今,奇霍的人都跟我说,那人便是你母亲。”
阿梅莉亚小姐微微歪着脑袋。她一直自己吃主日大餐,家里从来不会挤满亲戚,也向来声称自己一个亲戚也没有。曾经,她是有个在奇霍开马房的姑婆,但那老太太已经死了。除此之外,她只有一个既是嫡堂亲、又是嫡表亲的亲戚。那人住在二十英里外,跟阿梅莉亚小姐关系并不好。两人要是偶尔碰上,都要冲路旁啐上一口痰。时不时就有人费尽心思,想跟阿梅莉亚小姐攀上点儿牵强附会的亲戚关系,但毫无疑问,他们都吃了闭门羹。
驼背冗长拉杂地念叨起来,提到好多人名地名,都是门廊上这几位听众闻所未闻的。而且,这些话似乎也跟他们交谈的主题毫无关系。“所以,范妮和玛莎?杰瑟普是同母异父姐妹。而我是范妮跟第三任丈夫生的儿子。因此,你我就是……”他弯下腰,解开手提箱。那双手宛如脏兮兮的麻雀爪子,还抖个不停。箱子里满是各种各样的垃圾,不是破破烂烂的衣服、好似缝纫机零件的奇怪废物,就是其他毫无价值的东西。驼背在这些东西里翻来找去,终于掏出一张旧照片。“这是我妈跟她同母异父姐妹的合影。”
阿梅莉亚小姐没说话,只缓缓地移动着下巴。从那张脸,就可以看出她在想什么。矮胖子麦克费尔拿过照片,凑到灯光下看。照片上是两个苍白干瘪的两三岁小孩。但那两张脸,不过两个模糊不清的白团。无论是谁,或许都可以说这是自家相册里的旧照片。
矮胖子麦克费尔把照片递了回去,什么也没说。“你从哪儿来?”他问。
驼背有些犹豫地说:“我正在四处旅行。”
阿梅莉亚小姐还是没说话。她只是站在那儿,倚着门边,看着下方的驼背。亨利·梅西紧张地眨眨眼,双手搓来搓去。然后,他一声不吭地离开最下面的那级台阶,走了。他是个好人,驼背的处境触动了他的心。因此,他不想等着看阿梅莉亚小姐把这个新来的家伙从自己产业上赶走,也不想看他被轰出小镇。驼背站在最下面的那级台阶上,脚边是打开的手提箱。他吸吸鼻子,嘴唇颤抖,或许是预感到了自己凄凉的处境,也可能是意识到作为一个闯进小镇的陌生人,拎着一箱破烂就来跟阿梅莉亚小姐攀亲戚,是件多么可悲的事。总之,他突然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大哭起来。
一个陌生的驼背半夜走到店前,然后就坐下来大哭,可不是件寻常的事。阿梅莉亚小姐把前额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几个男人尴尬地面面相觑。整座小镇异常安静。
终于,双胞胎中的一个发话了:“我敢说,他简直就是莫里斯·范恩斯坦。”
每个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因为这是个有某种特殊含义的表达。但因为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驼背哭得更大声了。莫里斯·范恩斯坦是多年前住在镇上的一个人。其实,他不过是个性情急躁、总是坐立不安的小个子犹太人,每天都吃白面包和鲑鱼罐头。谁要喊他基督杀手 ,他就立马放声大哭。后来,他遇到一件祸事,搬到社会城去了。但从那以后,任何谨小慎微,或哭哭啼啼的男人,都会被称为莫里斯?范恩斯坦。
“呃,他好像很痛苦,”矮胖子麦克费尔说,“肯定有原因的吧。”
阿梅莉亚小姐步态很难看。但只慢悠悠地迈了两个大步,她便跨过门廊,走下台阶,若有所思地站到了这位陌生人跟前。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长长的棕色食指,戳了戳他背上的驼峰。驼背仍在哭,但已经安静了一些。夜色沉寂,月亮依旧洒下柔和的清辉,天气越来越冷了。接着,阿梅莉亚小姐做了件很稀奇的事。她从后袋掏出一个瓶子,用掌心抹了抹瓶盖,递给驼背喝。阿梅莉亚小姐很少赊酒给别人,哪怕请人喝一滴酒,对她来说,几乎也是前所未闻的事。
“喝吧,”她说,“能让你开开胃。”
驼背停止哭泣,利索地舔掉嘴巴周围的眼泪,依言喝了。他喝完后,阿梅莉亚小姐也慢慢含了口酒。她用这口酒暖暖嘴,又漱漱口,吐掉,然后才喝了起来。双胞胎和工头也抱着各自的酒瓶。不过,那都是他们自己花钱买的。
“这酒真是爽口,”矮胖子麦克费尔说,“阿梅莉亚小姐,我还从没见你酿酒失败过。”
那天晚上,他们喝下的两大瓶威士忌至关重要。否则,接下来的事就很难说清了。或许,没有酒的话,压根不会有这间咖啡馆。因为阿梅莉亚小姐的酒的确很有特色。它入口甘洌,辛辣刺激,下了肚又后劲十足。不过,这还不算完。大家都知道,用柠檬汁在白纸上写字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但若把这张纸拿到火上烤一烤,不一会儿就会现出棕色字迹,让人清晰地看到纸上的信息。那威士忌就是火,纸上的信息则是一个人藏在灵魂深处的秘密。如此一来,阿梅莉亚小姐的酒价值何在,就不言自明了。过去被忽视的事、深藏在阴暗头脑里的想法,都突然得到了认可和理解。一个脑子里只会想着织机、饭盒、床,然后又是织机的纺纱工人,可能在周日喝点儿阿梅莉亚小姐的威士忌,接着便碰见了一朵沼泽地里的百合。或许,把花握在掌心,细细查看那精巧的“金杯”时,他心中会突然升起一种疼痛般尖锐的甜蜜感。也许,他会突然抬起头,首次仰望一月的午夜天空,看见那冷冽又奇异的光芒,惊恐地认识到自身渺小。这种强烈的恐惧,让他的心都停止了跳动。只要喝下阿梅莉亚小姐的酒,任谁都会产生类似感觉——无论痛苦,还是狂喜,都是无比真切的体验。这个人一定能温暖灵魂,并看见深藏在那里的信息。
他们一直喝到午夜之后。月亮钻进云层,夜晚变得又黑又冷。驼背仍坐在最下面的台阶上,痛苦地佝偻着身子,额头靠在膝盖上。阿梅莉亚小姐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只脚搁在第二级台阶上。她已经好半天没说过话,脸上挂着一副沉思的表情。稍微有些斗鸡眼的人沉思起来,往往都是这副非常睿智、又极度疯狂的表情。终于,她开口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莱蒙?威利斯。”驼背说。
“那好,进来吧,”她说,“炉子上还剩了些晚饭,你可以吃点儿。”
除了打算戏弄别人,或想趁机从对方身上捞一笔,阿梅莉亚小姐这辈子请人吃饭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所以,门廊上的几个男人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后来,他们凑在一起讨论此事,都说她那天下午一大半时间,肯定都在沼泽地喝酒。总之,她离开门廊,矮胖子麦克费尔和双胞胎也动身回家了。她闩上前门门闩,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所有货物都摆放整齐了,便朝店后方的厨房走去。驼背拖着手提箱跟在她身后,一边吸着气,一边用脏外套的袖子擦鼻子。
“坐吧,”阿梅莉亚小姐说,“我把剩下的那些东西热一热。”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吃的这顿饭非常丰盛。阿梅莉亚小姐很有钱,从不在吃食上亏待自己。这顿饭有炸鸡(胸脯上的肉让驼背夹到了自己盘里)、菜根泥、芥兰和淡金色的热番薯。阿梅莉亚小姐胃口好得就像个雇农,吃得却很慢。她两只手肘都搁在桌上,俯身埋进盘子,膝盖分得很开,双脚踏在椅子的横档上。驼背则狼吞虎咽,好像几个月都没闻到过食物的香味一般。吃着吃着,一滴泪从他脏兮兮的脸颊上滑落。但这不过是刚才残余的眼泪,并没有任何意义。桌上的台灯打理得很干净,灯芯周围蓝盈盈的,给厨房投下了一片欢乐的光芒。阿梅莉亚小姐吃完晚餐,用一片白面包仔细地把盘子擦干净后,便往面包上倒了点糖浆。这糖浆是她自制的,澄澈香甜。驼背也依样画葫芦,却更讲究,竟要求换了一个新盘子。吃完后,阿梅莉亚小姐把椅子往后一靠,捏起拳头,摸了摸干净的蓝色衬衫下、右手坚硬结实的肌肉。这个动作已经成为她饭后的习惯动作。每次吃完饭,她都会下意识地摸一摸。接着,她拿起桌上的灯,猛地冲楼梯那边点点头,示意驼背跟她上去。
店铺楼上有三间房——左右两间卧室,当中一间大客厅。阿梅莉亚小姐打出生起,就住在这儿。几乎没人见过这些房间,但大家都知道里面的家具非常不错,房间也打扫得极其干净。现在,阿梅莉亚小姐却把这个肮脏的小驼背领上了楼,天知道这陌生的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阿梅莉亚小姐高举着灯,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跨过两级台阶。驼背紧紧跟在她身后,摇曳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影投射到楼梯墙上,合成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很快,店铺楼上的这几间屋子,也跟镇上其他地方一样黑了。
第二天清晨,天气晴朗,紫色的暖阳都带了抹瑰色。小镇周围的田野里,耕地刚刚才犁过。一大早,佃农们就开始侍弄深绿色的烟草幼苗。野乌鸦低低地掠过田野,在耕地上留下一道道飞掠而过的蓝色阴影。镇上,人们也很早就提着饭盒上工了。太阳下,棉纺厂的窗户闪着耀眼的金光。空气清新,开满桃花的桃树,如三月的云彩般轻盈。
和往常一样,阿梅莉亚小姐天一亮就下了楼。在水泵旁洗了头,她也很快开始工作。早上晚些时候,她会给骡子装上鞍,骑着它巡视上方福克斯福尔斯公路旁那片属于她的棉花地。毫无疑问,到中午时,每个人都听说了有个驼背半夜到店里来的事。但迄今为止,还没人见过他。天气很快变得很热,正午的天空一片蔚蓝。然而,依然没人见到那位陌生的客人。有几个人记得阿梅莉亚小姐的母亲有个同母异父姐妹,但她到底是死了,还是跟一个烟草工人私奔了,就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至于驼背自称亲戚的事,大家都觉得那纯属胡扯。深知阿梅莉亚小姐为人的小镇居民觉得,她肯定喂饱驼背后,就把他赶了出去。但快到傍晚,天空开始变白,交班也完成后,一个女人声称自己看到店铺楼上一个房间的窗边,出现了一张扭曲的脸。阿梅莉亚小姐本人什么也没说。她在店里照管了一会儿生意,接着为一根犁柄跟某个农民争论了个把钟头,然后修补了铁丝围栏,便在临近日落时锁上店门,回楼上房间去了,留下一众困惑不解、议论纷纷的小镇居民。
第二天,阿梅莉亚小姐没开张营业,而是关店锁门,待在屋里,谁也不见。谣言就是从这天传开的,传得极其可怕,把小镇和周边乡里的人都吓呆了。首先传播谣言的,是个名叫梅林?瑞安的织工。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皮肤蜡黄、步履蹒跚,嘴里的牙都掉光了。他每三天便要发一次疟疾。也就是说,每三天,他就要发一次烧。因此,他会呆滞木讷、脾气暴躁地度过两天,却突然在第三天变得生气勃勃,有时还会冒出一两个念头。不过,这些念头大多都愚不可及。梅林?瑞安正发着烧时,突然脱口而出:
“我知道阿梅莉亚小姐干了什么啦。她为了那男人手提箱里的东西,把他杀了。”
他语气平静,就像在陈述事实。不到一个小时,这则消息就传遍了全镇。那天,镇上所有人都在编织这个激烈又可怖的故事。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切元素,这个故事里都有:一个驼背;半夜沉尸沼泽地;阿梅莉亚小姐被拖过小镇大街,锒铛入狱;以及即将发生的财产争夺战。传播的人全都压低了声音。而且,谣言每重复一次,都会加入新的怪诞细节。下雨了,女人们也忘了把洗好的东西从绳子上收进来。有几个欠了阿梅莉亚小姐钱的人甚至穿上周日盛装,仿佛今天在过节一般。人们聚在主街上,盯着店铺议论纷纷。
ISBN9787201127866,7201127861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
作者卡森·麦卡勒斯
尺寸32